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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路人在打聽蕾潔瑟茵的主人?」

寧靜的夜晚,深藍的夜空之下,銀曦躺在草地上,月長石似的淺灰色眼眸倒映著整片星空。

「她想挑戰他嗎?」銀曦翻過身,以手撐著臉頰,望向身旁的青年。柔軟的雪色髮絲隨著動作輕晃,在如墨般的暗色衣裙上顯得無比亮眼,「真難得,她向來是喜歡逗人勝過與人競爭的。對吧?寂夜。」」

「不是挑戰。」莫寂夜神情淡然地回答,一把將銀曦摟入懷中,黑曜石一樣的雙瞳專注地凝視臂彎中的少女,「似乎和她旅行時碰上的事情有關。」

「這樣啊。」銀曦皺了皺眉頭,疑惑地問:「但是她不是還在東方大陸嗎?蕾潔瑟茵的持有者是西方大陸的人吧?」

「不清楚,也許有意外。」莫寂夜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十分簡略地給出答案。原以為少女還有別的問題要問,沒想到在他回話之後便只剩沉默在空氣中迴盪,莫寂夜有些詫異,正想詢問,卻感覺到頭髮尾端似乎被扯了一下。

「?」

面容俊美的青年低下頭,無語地發現銀曦臉上掛著清淺的玩笑,興致盎然地拿自己頭髮來玩,心思早不知飄到何處去了。

將青年鴉羽色澤的髮絲編成一條小辮子,銀曦才注意到自家丈夫沉靜的目光,她抬頭露出討好的笑,放開了手中的烏黑髮絲,故作正經的把話題帶回方才的地方,「意外嗎?」低垂的眼簾之下,淺灰水眸亮起一道玩味的光,宛如漆黑中點燃的燭火一般。「那路人應該會很高興,畢竟……」

「妖精最喜歡這個了。」

莫寂夜安靜了片刻,雖然不曉得此時引起妖精注意的「意外」究竟是什麼,不過還是為參與此事的人小小地默哀一會兒吧。

妖精的手段確實不如魔族兇狠,不過讓人頭痛的本事可一點也不輸魔族。當年他還未與銀曦成婚時,拔劍追著路人和她弟弟的次數可沒少過,儘管現在偶爾也會有這種行為就是了。

幸好,她現在去玩別人了。


冰藍倩影.jpg

正常來說,在經過溝通以後,人與人之間會更加了解。但是殘鷹覺得在幾次談話之後,他與司空靈之間的隔閡倒是越來越深了。

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目前為止所做的只有協商,心靈交流什麼的從來沒出現,以致於他們對彼此的怪異有認知,卻對彼此的心思完全不明白。

總之,得到了司空靈不會再度提起「上藥」的保證後,殘鷹感到安心許多,起碼短期內自己不用再擔憂這件事情引起少主注意——事實上,他希望這件事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

可惜殘鷹犯了一個致命的失誤,那就是沒有要求路人也閉嘴。要知道妖精是以他人的困窘為快樂的種族,發現上好的笑料後是絕對不可能放過的,更何況承諾閉口不提的是司空靈,路人可沒有答應過任何事,所以殘鷹被揶揄的可能性並沒有因著司空靈答應避談而減少半分。

「潔茵,妳覺得人為什麼會喜歡吃豆腐啊?」

大清早的,殘鷹就看見那名綠眸少女笑瞇瞇地站在司空靈身邊,音量不大卻十分清晰的表達自己的疑惑。

光是聽到那清脆悅耳卻讓人心生殺意的聲音,青年便頭痛地想立即轉身就走,最好再也不要回來面對這個魔星。

昨夜的談話結束之後,他們就各自回房,沒有多餘的交集。疲累不已的殘鷹只想忘掉這場鬧劇,但路人顯然不那麼想,妖精少女打定主意死咬住這個話題不放,許是想替司空靈出氣。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這麼棘手,單只是看著就能明白為何會有為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出現,更何況對方還是女子和小人的集合體,棘手程度百分之百是加倍的。用膝蓋想也知道路人口中的豆腐絕對不是平時人們當作菜餚的那種「豆腐」。殘鷹明白她在諷刺什麼,卻也無法辯解,畢竟一開始的確是自己擅闖客棧浴房,但是他又不是為了吃豆腐才躲進去!

「不曉得。」司空靈一如往常地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回答路人,似乎對妖精少女話中的暗示渾然不覺。

「那妳認為遇到愛吃豆腐的人時該怎麼辦呀?」路人毫不在意司空靈的冷淡,發揮妖精自得其樂的精神繼續發問。

「不知道。」

見司空靈沒有隨著路人一起瞎起鬨,殘鷹慶幸之餘又有一絲小小的幸災樂禍,看來那名非人少女也不是無往不利。

「殘鷹小弟你的表情怪怪的喔~」路人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來,殘鷹轉過頭,只見妖精少女掛著一張詭異的笑臉望著他,「是不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啊?比如說路姑娘的煽動力也不是那麼強之類的?」

「……」還真是精準。殘鷹不情願地在心中承認路人在不胡鬧的時候是真的不容小覷,傷腦筋的程度相對也增加不少。

所幸路人似乎也沒有要在這件事上計較的樣子,揚了揚眉便轉頭繼續和司空靈閒聊。

殘鷹不甚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現在在他心裡最難纏的人除了主子的夫人林雲梅以外,就屬司空靈和路人了。一個是舉止奔放又難以預測,另一個擺明了想看笑話,甚至不排斥動手製造笑話。他沒有成為笑料的興趣,自然能避開她們就避開,當然,要是她們倆別主動來找他,那自然是更好的。

自認成功逃過一劫的殘鷹往李逸明的房間走去,準備在出發前向少主報告對那兩名非人的觀察。

儘管他不能把實情全部告知,但是做為下屬怎樣都不能讓主子處於什麼都不明白的狀況下,否則就是失職。

大致將兩名少女的情況和描述了一下,殘鷹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李逸明做決策。

「目前沒有不對勁的行動,是嗎?」換上了青色衣裝的李逸明神情溫和,目光卻是與氣質大相徑庭的嚴肅,「就只是隨意逛逛、聊聊天?」

「是。」

「這樣啊。」李逸明沉吟片刻,「那就靜觀其變吧!倘若她們並未抱持什麼卑劣的目的,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但若是……」溫潤的眉眼剎那間變得銳利,「那兩人有什麼不好的意圖,我們就不必客氣了。」

晨蘭李家本就不是普通望族,以往也不是沒處理過盯上他們的人,李逸明雖然溫文爾雅,卻也沒有單純到能放任來歷尚未被證明的人在自己身邊亂搞。

「……」殘鷹很想告訴少主他們並沒有能力對路人與司空靈「不客氣」,不過現在真的不是說明的好時機。

「算了,此時做這些猜測也沒有意義,是不是冒牌貨,等找到月凝神醫便會知曉。至於品行……一路觀察,總能看出些端倪。」李逸明微微一笑,將方才近乎嚴厲的氣勢收斂起來。

殘鷹一時不知該同情對那兩名非人一無所知的少主,還是同情知道太多卻什麼也不能說的自己。他無法肯定司空靈是不是冒牌貨,而關於品性的部分……目前的他也無法評價。殘鷹曉得司空靈身上有秘密,倒不是少女藏得不夠好,而是她壓根懶得隱瞞,似乎不在乎別人是否對她瞭若指掌,某種層面上也算是坦然無懼。

此時,「坦然無懼」的司空靈對於自己成了別人話題主角渾然不覺,正一臉淡然地與路人一起在昨夜的涼亭附近散步。

「潔茵,昨天晚上你和殘鷹進行的還順利嗎?」路人微笑著問,祖母綠似的杏眸閃耀著愉悅的光彩。

稍微觀察就能看出來,殘鷹並不是老奸巨猾、擅於玩陰謀的那種人,可以推測青年得主人並沒有將他往這個方向培養,與此同時青年也不擅長應對過於直接的相處方式,種種特質加起來剛好方便自己糊弄他。沒辦法,誰叫潔茵也不是心思縝密的類型,只能靠她來周旋了。

「順利。」司空靈沒有發覺路人的用詞中的曖昧之處,僅以冷淡的聲音回了兩個字。

「所以你們兩個沒起衝突囉?」路人了解蕾潔瑟茵其實不懂在這件事情中,順利究竟代表什麼,於是換了個方式確認。

「沒有。」依然還是簡單俐落的兩個字。

「那就好。」妖精少女微微一笑,昨夜她鬧那一齣只是想替身體被看光光的原主司空靈報仇,順便藉著胡鬧讓殘鷹沒空去想「原本的小靈」指的是誰,可沒有節外生枝的打算。

接下來的時間哩,路人都沒有再提出新問題,司空靈習慣了做為劍時的沉默,無人搭話自然也不主動發言。

路人原以為她們兩個要這麼不發一語直到回到客棧,然而就在她打算要折返的時候,一旁的司空靈卻忽然開口──

「我還能變回去嗎?」

「什麼?」司空靈的聲音很輕,宛如被風帶走的一片雪花,有那麼幾秒路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白霜月會有辦法讓我變回劍嗎?」司空靈問得更仔細了些,彷彿奶油色珍珠一般白皙的柔美臉蛋並未流露情緒,一雙剔透的美眸卻罕見地顯露出不安。

她不是魔法師,對於自己的異常了解不深。路人告訴她,找到白霜月之後應該會有辦法,但是她依然心有疑慮。畢竟「它」已經碎了,鑄造蕾潔瑟茵的武器匠早已離世、白霜月是醫者而非鐵匠,對重鑄應該是一竅不通的,那她究竟要怎麼幫自己復原?

「……」看見司空靈少有的惶惑,路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說實在的,她對蕾潔瑟茵的重鑄並不看好,它實在是……碎得太厲害了,現在又因為魔法意外融入司空靈體內──這真的不是個樂觀的狀況。

「我沒辦法給妳肯定的答案。」妖精少女收起一貫的笑容,語調平靜地說道:「妳的情況很罕見,並沒有任何先例,要找出解決方案不容易。」

聞言,司空靈烏黑的水眸微微一縮,隨後染上冰藍的色調,宛如晶瑩的藍玉一樣。

路人自然不會忽略司空靈的眼睛總是在準備攻擊的時候變色這件事,不過蕾潔瑟茵並不是會隨意出手攻擊人的性子,這算是武器的特色,所以她推測潔茵現在只是情緒激動。

司空靈確實感覺不怎麼好,一般來說她從不會為任何事感到難受,然而此時此刻,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焦躁、憤怒及不安充滿,好像有十幾隻螞蟻在身上爬行,卻沒有辦法打死或甩掉。儘管她做為劍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是她是魔法劍,用劍氣或冰凍魔法弄死那些螞蟻當然難不倒她,就算弄不死也無所謂,反正劍沒有觸覺。至於現在……

她變成一個有血有肉,但思考方式依舊像個死物的詭異存在。

蕾潔瑟茵並不喜歡變動,正確來說是不喜歡自身的變化,不管外界怎樣鬧騰都無法給它帶來任何影響。畢竟它只是金屬製成的東西,唯一需要關注的只有自己的責任,等有一天完全損壞後,它更沒有必要去關心什麼了。

「我不喜歡這樣……」司空靈喃喃自語道,看起來竟有些無助,「我不想要這個樣子。」

路人看著也有點難過了,她熱愛自由,無法想像一動也不動、將自己存在的意義寄託在主人的使用,除此之外全都漠視的感覺。可是那些在旁人眼裡莫名其妙、甚至是難以忍受的觀點,對於蕾潔瑟茵來說至關重要,且不能割捨。

偏偏她也拿這個異狀沒辦法,想安慰潔茵也無從開口。

司空靈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覆蓋在幼鹿般眼眸的冰藍越發濃烈,彷彿反映出在她內心刮起的風暴。

「潔茵……」路人露出擔心的表情,伸手想拍拍司空靈的肩膀,卻被她躲開,落了空。

明白司空靈需要平緩一下情緒,路人默不作聲地將手放下,輕聲說道:「我知道妳現在心很亂,我發誓會盡力找出辦法的。總之,我們需要有耐心,好嗎?」

司空靈點點頭,低垂著眼簾,也不知究竟聽進去了沒。

路人嘆了口氣,帶著司空靈往回客棧的路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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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鷹覺得很不對勁。

在路人和司空靈散完步回來之後,她們倆的狀態就不怎麼對勁。當然這不代表她們平時就有多正常,只不過這時的兩名非人少女並不處於正常的怪異狀態,所以比平時更加詭異。尤其是司空靈,和路人一起回來的她……陰沉到連他都不禁想上前關心──要知道他可是最不想接近那名冷淡少女的人。

莫不是被路人欺負了?殘鷹蹙眉,畢竟司空靈難以捉摸歸難以捉摸,耍心眼的本事應是比不過那個綠眼少女的。思及此,青年暗暗在心中自嘲,先不說路人有沒有那個能耐,就算真的是被欺負了,又與他何干?他憑什麼管?

無論殘鷹有無資格管,行程都不能被耽誤,收拾好行囊之後,他們便馬不停蹄地往青葉城出發。一路上司空靈都沒有說話,路人也同樣一言不發,加上殘鷹無事也絕不主動開口,弄得氣氛相當尷尬。

一直到他們到了一條溪邊,準備讓馬兒休息一下、補充水分時,李逸明才打破沉默:「先各自去休息一會兒吧,累壞身子就不好了。」

除了殘鷹回了一聲是以外,路人和司空靈照樣一句話也不說,只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

如此異常的行徑使李逸明難以忽視,他不好太直接地打探,於是悄悄示意一旁的殘鷹前去觀察。

不知是否是錯覺,接受到指示後,黑衣青年的步伐一瞬間停滯,有種莫名的僵硬。李逸明不解地望向他:「殘鷹?」

殘鷹現在深切地體會到怕什麼來什麼的憋屈感,還以為之前的談話能給自己一段遠離危害的時間,沒想到他不去就山,便有人推他去就山。默默將心中的抗拒壓下,青年低頭回應:「屬下領命。」

而在另一頭,拒絕了路人陪伴的司空靈站在溪水匯集的一處深潭邊,安靜地盯著清澈無波的潭水。

然後,少女緩緩蹲下,以手捧起一汪清水。水滴從指縫間滴下,落入帶著藍綠色澤的潭中,打亂了當中的倒影,也打亂了明鏡般的水面所映出的、那雙柔和似水的眉眼。

以及宛如結凍冰湖一樣毫無溫度、帶著藍玉髓色彩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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