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不能用絕望形容,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用容易來描述。

莫寂夜很少去回想自己的過去,一來是值得他懷念的事物甚少,二來是……他的過往有存在著他不願憶起的苦痛,就像仍未結痂的傷口,時不時隱隱作痛,讓人怯於檢視、觸碰。

然而,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去回憶那些事情,以往的點點滴滴總是不吝於拜訪他,一遍又一遍化為惡夢在深夜狂舞。

「麻糬你發什麼呆啊?」

妖精少女的聲音打斷了莫寂夜的思緒,回過神來,只見銀曦、路人、路障齊齊盯著他。

「什麼?」莫寂夜下意識問了一句。

「剛剛問你的問題有聽到嗎?」明亮的綠眸眨了眨,路人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真少見耶,你居然也有恍神的一天。」

「妳問了什麼?」

「你昨天到底為什麼失禮啊?」路人把方才莫寂夜錯過的問句又重複了一遍,「對銀曦和昨天那個舞姬的解釋都要喔!」

「……」莫寂夜不知道話題怎麼就跳到這兒來了,他發楞的時間有這麼久?久到他們都開始討論這些。

但是他的確需要這些荒唐的舉動作出交代,畢竟他是玄王,身負責任。縱使手中握有權力也不可能事事隨性而為,更何況昨日的失態太引人注目,不能就此揭過。

「那個女人,她……」莫寂夜艱難地開口,微微別過頭,俊美的臉龐有些僵硬,神色難得帶了點閃躲的意味,「摸我。」

「……」路人沉默,因為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路障沉默,因為他在想那個人類女子居然能活到現在還不死,真是個奇蹟。

「……」銀曦不說話,因為她昨天就知道了這件事,只是發生太多狀況所以忘了,後來也沒想起要和路人、路障討論,結果現在再一次被這個消息轟炸一次,一時也不曉得該怎麼反應。

三位默不作聲的理由大不相同,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沒有誰搞不懂「摸」的意思。雖然他們都不在現場,但是大致還是能猜得出那個「摸」應該不屬於人類友好肢體接觸的範圍。

「呃,她摸了哪裡?」路障嚥了嚥口水,決定鼓起勇氣發問。

「胸口。」與昨夜一樣的答案和銀曦的聲音一同道出,莫寂夜稍稍停滯了一下,才轉頭望向站在一旁的精靈少女。

視線接觸的那一瞬間,青年彷彿被燙了一下,迅速地別過頭。銀曦則是有些侷促的低下頭,雪白的髮絲遮住了淺灰色的眸子。

尷尬了,在這種時候有默契可真是……不太妙。銀曦臉上微微發燙,不知怎麼回事,說出那兩個字就好像摸了莫寂夜的人其實是自己一樣,但她明明什麼也沒做。看來她短時間內都不抬頭也不發言會比較好。

路人與路障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但是他們決定耐心等候,待萌芽的感情發展到比較穩定的時候再來調侃。畢竟現在實在不是亂搞的時候,得先把公事解決才行。

於是路人給路障使了個眼色。

障,你上!

路障一臉悠哉的站在原地,假裝什麼都沒看到,就像故事裡那些撞見女孩子沐浴後急忙轉身的男人一樣紳士。

路人目光陰森地望著自家弟弟,語帶威脅地用妖精語吐出兩個字:「萊、斯!

那兩個字彷彿雷擊魔法一樣,無論有沒有打在身上,都帶來了一定程度的驚嚇。妖精少年的身體難以察覺地僵硬了一瞬,彷彿剛與危險擦肩而過,他擦了擦只有聰明人才看得見的空氣冷汗,認命的轉向混血友人,開始自己人不需要但其他人很需要的確認。

「所以……是怎麼個摸法?」


月夜.jpg

人總愛說不想死,但他們的行為卻會讓你懷疑他們說這句話時到底有幾分真心。

有些傢伙,他們的心智沒有問題,但在找死這條路上總是不留餘力,他們的行為不一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卻會給周遭的人帶來危機。

路障很哀怨,因為他就是那個被牽連的倒楣鬼。

在他問出那個問題後,莫寂夜沉默了很久,是和平日那種為了將怒火一口氣暴發出來的預備性沉寂不同的安靜,感覺比較帶刺。雖然他本人似乎沒有察覺自己表情有多冷硬,可是他們當下彷彿都看到了覆蓋在麻糬皮上的層層冰霜,顯然那個舞姬的「摸」給莫寂夜的感受不僅僅是無禮而已。

當然,莫寂夜不是被摸個一把就要發脾氣的人,怒氣高漲到那種程度,是因為那女人表面上是摸,實際上就是調情。

路障不是女孩子,對男性也沒興趣,不過他承認莫寂夜是真的好看,高大英挺、面容俊秀,身材嘛……以前他突發奇想,趁青年沐浴時把他的上衣藏起來時看到過,肌肉緊實、線條流暢——也許是因為這個外在條件,即使莫寂夜的膚色比一般人白皙也不顯女氣。最重要的是,莫寂夜是玄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高富帥,搭配他那種冷淡卻不至於無禮的氣質,個性「積極」的女人不太可能不撲上去。

所以稍稍推測一下,就是那個人類舞姬仗著自己有幾分美貌,試著勾引有錢有權容貌甚佳的玄王大人,或沒想那麼長遠只是單純吃個豆腐。偏偏麻糬超討厭有人佔他便宜,誰敢騷擾他就是找死,於是那名舞姬差點就要真的死了。

「活著不好嗎?好端端的幹嘛自尋死路。」路障一面嘟囔著,一面往前走,準備向提供他們住處的翩雲官員給說法及追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出口的抱怨也能諷刺到自己。

畢竟莫寂夜發現路障偷窺後的反應……呵呵。

總之,昨天莫寂夜的失常表現不能輕易帶過,但是讓狀況不穩定的麻糬去說明的話,不管是他、他姊或銀曦都不放心。因此決定由他代替心靈受創的好友向這裡的主人解釋,並且斥責舞姬小姐膽大包天的冒犯,居然敢對尊貴的玄王伸出鹹豬手。

在他努力為好友的名聲奮戰時,麻糬的破碎心靈就交給銀曦姊治癒了。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能看見愛呢!

而在另一邊,莫寂夜與銀曦漫步在一座小林子裡。

路人以「悶在室內無法使受傷的心復原」為由把他們趕出房間,要他們無論哪兒都好總之一起去逛逛,還特別強調了「一起」,活像擔心兒女終身大事的老人家一樣,深怕莫寂夜和銀曦擦不出火花。

偏偏目前的他們還真的沒辦法產生什麼臉紅心跳的氛圍。

銀曦與莫寂夜並肩走著,聽著蟲鳴鳥叫、感受微風輕拂,反正就是不說話。

有互動才能有故事,如果誰都按兵不動,那麼什麼都不可能發生。

莫寂夜今天依舊是一身黑,暗色服裝上沒有達官貴人特有的華麗圖樣,卻完美地勾勒出青年頎長的身形。不得不說,有些人即使穿著簡單也是英姿煥發,身旁的混血種青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但是此刻銀曦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

她知道自己對莫寂夜的認識不夠全面,雖有好奇卻不打算深入了解。先前她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畢竟莫寂夜是玄王,隨意探聽他的資訊恐怕不是一個明智之舉——當然,路人、路障爆的那些料除外。但是現在……

銀曦覺得自己不能繼續以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來面對他了。

昨天夜裡,莫寂夜說的話讓她相當在意。「我發生過什麼妳分明一清二楚」、「四年」」、「月凝神醫的大弟子」銀曦最關注的三個關鍵字裡,只有第三個是她比較能明白的。月凝神醫,這是東方大陸的江湖人給她的老師、冰雪精靈白霜月取的名號。老師不喜歡外人任意探聽她的隱私,除了名號與能力、品行,他人對老師幾乎可說是一無所知,又怎麼可能知道她有徒弟?

然而這不為為人所知的隱密資訊,卻被與她相處不到兩個月的莫寂夜弄得一清二楚。

銀曦不由得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莫寂夜是如何探聽到那些事情的,也不曉得他還知道多少,萬一情報流通到尊帝那裡……

淡灰色的眸極為少有地掠過一絲嚴肅,作為月煞的首領,銀曦必須防備任何可能洩漏他們秘密的人。莫寂夜是效忠尊帝的暗衛首領,他知道的消息不能不報給尊帝,銀曦感覺不到莫寂夜對自己有惡意,但是對伊迪琳斯卡就不一定了。

她必須問清楚。

「寂夜。」

莫寂夜轉過身,漆黑的眼眸直直望向她,「怎麼了?」

「昨晚……你說的那些。」銀曦抬眸與他相望,淺灰的瞳映照出青年五官深邃的臉龐,「『四年』、『我不記得的事情』指的是什麼?」

隨著疑問出口,莫寂夜的神色改變了。銀曦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詞語來為他的表情下定義,那當中混雜著難以置信、困惑,甚至還有一絲難過,她能夠看出自己的困惑傷到了莫寂夜,然而他的神情卻沒有對她的責怪或憤怒。

「……你真的不記得。」沉默良久,莫寂夜才苦笑著說了這麼一句話,並不是多激烈的語氣,卻讓銀曦感到心裡沉甸甸地難受。

「寂夜……」

「我和妳,在四年前相遇。」莫寂夜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銀曦即將出口的話語,「那時,我方從『陰雨』手裡逃脫,身受重傷。」

「!」

月長石般的灰眸震驚地瞠大,銀曦不假思索便張口反駁:「不可能!『陰雨』在十年前就已經被擊潰了,他們……」說著又忽然打住,喃喃自語道:「難道說是殘黨?」

莫寂夜點了點頭。

陰雨,一個在江湖為非作歹數十年的邪道組織。在銀曦來到耀日不久後就和燦火、竹影等伊迪琳斯卡的其他勢力一起把他們滅了,理由是他們真的太擾民。裡面的低階成員有事沒事就去打家劫舍、燒殺擄掠,高層如果不是把作惡當成一種藝術,就是奉行強者為尊到變態程度的冷血傢伙。沒有誰想忍受這些成天鬧事的混蛋,發過不少次警告都被無視之後,他們就出手了。

沒想到居然還有殘部,不過應該不是多厲害的傢伙,要不然早該打著陰雨的名號出來搗亂了。

但是銀曦怎麼樣也想不到莫寂夜居然會和陰雨扯上關係,他在繼承玄王的位子之前到底都發生了什麼?按理說,玄王的世子落入陰雨的手裡時應該會有人來處理的吧?

「可是你是如何被他們捉住的?」銀曦急切地問,「耀日的暗衛們怎麼會奈何不了陰雨的殘黨?你是玄王的繼任者,不至於對上他們卻毫無勝算。」

黑曜石般的眼眸劃過一絲陰鬱,莫寂夜低下頭,避開了銀曦的視線。「那些……以後再說吧。」

關於他怎麼落入他們手裡、以及他們對他做了什麼……這些事情即使是在過往,他也不曾對她提起。儘管莫寂夜不認為銀曦無法從他身上的痕跡察覺端倪,但這與他自己親口道出仍是有區別的。

「那麼,至少告訴我,我不記得的事情究竟是什麼。」銀曦明白自己再怎麼追問,人家不想說的事就是不想說,於是乾脆的改問莫寂夜想讓她知道的事情。

莫寂夜低垂著眼簾,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四年前我從陰雨手裡逃脫後,被妳所救。妳照顧了我一段時間,待我復元之後,我有……一些要事需要處理,便離開了。」

「所以……在我們認識的那段期間,我們關係很好?」銀曦試探地問。除了這個以外,她暫時想不出莫寂夜有什麼理由如此介意自己的遺忘,況且這個理由或許也能說明莫寂夜為什麼知曉那麼多。

關係好?

莫寂夜思索了一會兒才給出答案,「妳對我很好。」

銀曦自然不會忽略混血種青年的答非所問,不過此時要追問的重點不是那些。

「老師的事情是我告訴你的?」

「是。」莫寂夜頷首。

連這個都知道了,關係應該不是太差,至少不是陌生人的規格。銀曦暗暗推測,只是光這些事還無法確定莫寂夜知道的消息量,她需要再多問一些。

「我救你的時候,身邊還有誰在?」

「只有妳,沒有其他人。」

看樣子當時的她是在放假啊,銀曦沉思片刻,又問:「我們分別之後,你和其他人提過我的事情嗎?」

這樣的問話太過直白,其實不適合用於刺探,但是銀曦不認為用拐彎抹角的方法對莫寂夜是個好主意。首先,哪怕青年比自己年少,他依舊是耀日帝國的暗衛首領,不會察覺不到那些手段。再來,在與莫寂夜相處的日子裡,他一直是真誠相待的,她不希望因為毫無根據的懷疑而做出失禮的行徑。

莫寂夜知道銀曦的問題沒有表面那樣簡單,精靈少女真正想了解的是自己在這幾年間有沒有將她的資訊透露給別人。不過相較於滿是陷阱的試探或是語氣蠻橫的逼問,這已經算是比較友善的作法了。

雖然他不認為銀曦會那樣做就是了。

「沒有。」

太好了。銀曦悄悄松了口氣,如果她的相關情報被耀日皇室掌握會很麻煩的,儘管不是沒辦法處理,可是不必要的棘手事件還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我不會做對妳不利的事情。」莫寂夜握住了她的手,低聲說道。銀曦原以為他又要像昨晚一樣摟住自己,不由得感到緊張,見青年沒有下一步動作,她忽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和莫寂夜,以前也那樣抱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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