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相當僵硬,空氣中瀰漫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玄衣青年和藍衣妖精冷冷地互望,就等著對方開口。

司空靈看了看一臉不悅的路人,又看了看渾身散發著煞氣的殘鷹,彷彿受到他們之間相互對抗的氣勢感染般,漆黑的眸子瞬間閃現肅殺的冰藍。

做為以戰鬥為存在意義的武器,蕾潔瑟茵對於衝突十分敏感。此刻變成處處受到限制的人類少女,諸多壓抑讓她更容易被殺氣、戰意等充滿鬥爭意味的意念影響,然而她也清楚現在不適合自己插手,所以只是低下頭、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做任何反應。

「不解釋嗎?」人類青年朝路人逼近,低沉的嗓音清冷如此刻的月色,帶著狼一般的兇狠,看得出他打算先發制人。「原裝貨是什麼意思?」

妖精少女沒有答話,臉上依舊是不高興的樣子,瞳孔的碧綠色調變深了幾分。

殘鷹還想再問,卻被路人毫不客氣地搶話。

「你在潔茵光溜溜的時候也是用這種態度講話嗎?」綠眸少女反守為攻,咄咄逼人的語氣中一點也沒有被質疑時會有的膽怯,反而讓她更像逼供的那一個。

「……妳!」殘鷹萬萬沒想到路人居然又把話題繞回那件事上,明明方才還在盤問她旁邊這位「司空靈」的身份,轉眼間她便重整旗鼓反擊回來,而且還是拿他此刻最不想提起的事情來堵他。

「不敢回答?」彎彎細眉挑的老高,路人雙手抱胸、斜斜地站著,「不說我也猜得出來,看你當時把潔茵抱在懷裡的囂張樣子就能推測到。道貌岸然的男人,吃人家豆腐還裝酷,被反吃又在那裡斤斤計較。」

「我沒有豆腐。」

「我沒有吃她豆腐!」

司空靈與殘鷹同時對路人的嘲諷做出回應,一個平淡,一個激烈,但是都有豆腐。

殘鷹不怎麼和女人動手的,但是面對路人那張欠揍臉,他怎麼也止不住心中不斷增長的殺意。

誰佔便宜了!他會躲入司空靈所在的浴房是為了躲避敵人,不是特地去偷窺!青年冷峻的臉龐閃過一絲惱火,漆黑如墨的眸因怒氣而幽亮,彷彿夜裡潛行的猛獸般充滿戾氣,可惜這樣充滿壓迫感的目光並沒有辦法動搖活過百年的妖精少女、還有她身旁一臉事不關己的司空靈。

為什麼她總能給自己惹來一身腥,卻又擺出那種不聞不問的漠然態度?殘鷹可不相信非人涉世未深這種理由。

事實上,他還真的誤會了。司空靈只是非常單純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又沒有收到任何指示,於是乾脆選擇什麼也不做,站在原地發呆。畢竟「主動」二字並不存在於現在的司空靈腦中,要她在無人引導的情況下關懷他人絕非易事,不管那個人是否是因為她才需要關心。

「我知道妳沒豆腐……算了,之後再解釋吧。」路人暫時放棄告訴司空靈她所說的豆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隨即轉向殘鷹,「你少來,潔茵那時衣衫不整欸,就算你不想也一定有看到!」

「所以路姑娘也清楚我根本不想看囉?」殘鷹嘲諷地在講到「姑娘」還有「根本不想」時加重語氣,彷彿忍無可忍了一般,譏諷之意毫不掩藏的展現在俊朗面龐上。

「把人看光光還嫌東嫌西,你臉皮的材質是盔甲還是城牆的磚頭?」宛如祖母綠的美麗杏眸微微瞇起,路人就像一頭被惹怒的貓,抽動著尾巴尋找可攻擊的破綻。不過司空靈看得出她其實沒真的動怒,只是想逗那個人類,好轉移他對自己身份的注意而已。

自己的觀察力說不定變好了。司空靈默默地想。

儘管對路人的瞭解又加深了幾分,司空靈依然覺得這不代表她能夠明白活物的心思,畢竟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弄懂殘鷹究竟為何要為了豆腐生氣。

乾脆來問一下好了。

想著想著,嬌小的白衣少女決定直接採取行動,走到正準備吵回去的玄衣青年面前,白皙的臉蛋淡然如常,彷彿她此刻一步步接近的對象不是比她高大許多的男人,而是毫無威脅性的嬰兒。

「你為什麼又生氣了?」司空靈在殘鷹面前站定,仰起臉來直視著他。

再度聽見熟悉的淡漠聲音,殘鷹不禁好奇,司空靈到底是如何將寒冬似的冰冷融入她柔和嬌怯的嗓音之中。每每她開口,都讓他有種錯覺,好像自己能透過聆聽看見隱藏在那副脆弱軀殼中的靈魂——與外表截然相反的凜冽。

然而殘鷹得說,他可不是很喜歡自己所感覺到的東西,尤其是少女拿那種態度對著自己的時候。

「姑娘認為呢?」青年連諷刺的神情都懶得擺出來,面無表情的反問道。

「是因為沒有吃到豆腐嗎?」司空靈冷靜而迅速地推測。

殘鷹緊握雙拳,路人清楚地在他的手背上看見了青筋,暗暗猜測等會兒戰鬥發生的機率有多高。

潔茵真是不簡單!妖精少女在心中讚嘆,標準地演繹出令各族都感到頭痛的頑皮天性。

「……」出乎意料的,殘鷹並沒有繼續和司空靈爭執,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神色逐漸恢復原先安靜到幾乎冷漠的模樣。

「?」司空靈微微挑眉,似乎對青年的沉默感到困惑。

就這麼對望片刻,殘鷹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覺得自己就像傻瓜一樣,居然認真的和那兩個女孩計較。殘鷹不想再丟臉下去了,和她們倆談話大概是他所做過最愚蠢的決定之一,所以趁來得及的時候趕緊抽身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犯什麼傻,與人爭論向來不是他會採取的行動,比起無謂的口舌之爭,殘鷹更傾向用實力讓對方閉嘴。方才他的表現活像個衝動又不懂事的稚兒,先不說師父看了會怎麼想,最大問題是這方法對那兩位明顯不管用!

「呵。」嘴角揚起一道冰冷的弧度,青年不認為自己除了忍氣吞聲以外還有其他選項。

事實上,除非是為了對付主子的敵人,否則衝突來臨時,他往往是必須忍讓的那一方。

「呵呵。」玄衣青年的背後,路人用手指捲起一縷墨色髮絲又鬆開,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總算蒙混過關了!」她握拳低聲慶幸道。

儘管很對不起殘鷹小弟,但是現在實在不是坦白的好時機,只能採取胡搞瞎搞戰術來讓他分心了。

司空靈沉默地站在原地,缺乏情緒波動的漆黑水眸依然像一座凍結的冰湖般難以測透。

「路人。」

「嗯?」

「吃不到豆腐會讓人類心情不好嗎?」

「……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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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著怒火,殘鷹快步離開路人設立屏障的區域,也就是那層透明薄膜罩住的涼亭。五官分明的俊朗面龐帶著幾乎能將人凍傷的冷意,高大英挺的身軀在行走時透出一股掠食者特有的優雅矯健,同時也散發著不容輕忽的威脅感,警告周遭的人少來招惹他——雖然此刻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也許這樣對他來說更好,畢竟也只有在獨處的時候,他才能不用那麼自制,不必總是扮演好下屬的角色,謹慎、內斂,就只為了避免自己太過張揚而得罪主人。

不,其實他要注意的根本不是主上,而是夫人林雲梅。

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殘鷹煩躁地撥亂烏黑的髮絲,沉重的疲憊自夜空般的瞳眸閃過。

自有記憶以來,夫人看著他的視線便帶著厭恨,殘鷹從來就不知道為什麼。他仍記得自己年幼時,林雲梅時常背著李昌鴻要求負責訓練的暗衛將自己帶到她面前,美其名曰「替老爺驗收部屬的鍛鍊成果」,實際上他所面對的只有毫無道理的百般刁難,若是無法完成夫人下達的荒謬指示,就會遭到嚴厲的處罰。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師父接手他的訓練才停止,然而夫人可沒有因此放棄,畢竟他僅是區區下屬,想讓他不好受並非難事,何況看他不順眼的還有紅蝶和子煞那兩個瘋子。

現在估計還得加上路人和司空靈。

「莫名其妙的女人……」殘鷹挫敗地低語。難道上天嫌他的生活不夠艱難,所以特地派一個最初看來只有瞳色異常、相處後卻發現她的舉止比能力更怪異的少女,再附送一個專門搞怪的麻煩精?

「我不是女人,路人也不是。」

誰?!

殘鷹機警地轉過身,隨後錯愕地瞪大了眼,「怎麼又是妳!」青年低吼出聲,漆黑的瞳中浮現出防備與不悅。

面容姣好的少女挑高秀眉,彷彿在問他怎麼會如此大驚小怪一樣。一陣微風吹過,微微卷曲的秀髮遮檔了視線,司空靈伸手將髮絲撥至耳後。

她怎麼追來了?

「妳又想幹什麼?」殘鷹頭痛地問,暗暗祈禱少女不會帶來新一波的麻煩,他對她的定義已經從會變換瞳色的古怪女孩轉變為給自己引來霉運的人形怪……女孩。雖然他感受不到惡意,不過有鑑於先前那些不愉快的經驗,即使司空靈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最後他還是可能受害,所以——

該死!想跑也未必跑得掉。殘鷹在心中暗罵,默默打消了找機會離開的念頭。

「弄懂你發怒的理由。」似乎對青年的排斥渾然不覺,司空靈淡淡地回答。

少女嬌美的白皙臉蛋上是有著年齡不符的淡然出塵,那樣的神情使她看起來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就算是發問的時候也不像真的對提出的疑問感興趣,答案於她而言可有可無,若非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活人,她根本什麼都懶得做。

殘鷹必須說,現在一看到司空靈的臉,他就會想起昨天夜裡發生的「上藥」事件,而他目前最不願重溫的回憶之一,就是昨晚被扒掉衣服的感受。

而既然她並不是真的在意自己情緒不佳的原因,又為什麼要再一次跑來、用那張臉提醒他昨天晚上的丟臉鬧劇!

「妳是真心想弄懂嗎?」殘鷹揚起一抹古怪的冷笑,毫不客氣地質疑。「莫非又是路姑娘要妳過來詢問才來的?」

司空靈無動於衷地看著面前有如刺蝟般充滿防備的年輕男人。說實話,是不是真心她也不曉得,反正那一類的事情她從未弄明白過。不過她的確有點好奇,這個人類到底在氣什麼?一開始以為是因為自己脫了他的衣服,後面卻發現理由可能是沒吃到豆腐,真奇怪。

所以,那估計算是真心。

「我是。」

「什麼?」殘鷹不解地蹙眉。

「我說,我是真心的。」司空靈神色未變,但音量提高了一些,似乎是以為他聽不清楚。

那一瞬間,殘鷹有股想像個幼稚小鬼一樣對少女翻白眼的衝動,謝天謝地,他忍住了。

「算了吧,那不重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冰冷的怒意從五官深邃的俊顏上消退,青年收起不友善的態度,「別管我的事情,在找到月凝神醫以前都不要再惹事,好嗎?」殘鷹放輕語調請求,向來銳利宛若鷹隼的雙眸不似往日那般氣勢逼人。

司空靈不知道這個人類的態度為何突然變得溫和,從見面以來,他的情緒完全沒有維持在固定的狀態,人類都這麼陰晴不定嗎?

「我惹了什麼事?」

「妳……」連自己惹了什麼事都不曉得?

就差那麼一點,殘鷹覺得好不容易抓住的理智幾乎又要離他而去。

不過嚴格說來,司空靈倒也沒真的闖禍。她的問題在於太過……不解世事,言行舉止不似以往見過的任何女性,偏偏他看不出少女究竟有什麼目的、她的行為也沒有危害到少主,因此他並沒有權力出手。

最恐怖的是,司空靈好像完全不明白為何他不想提昨晚的事。

「妳能不能別再提起昨夜幫我……上藥的事情?」殘鷹不情願地直切重點,想來已經瞭解若自己不把話講開,司空靈永遠不可能主動避談那件事。

「可以。」

「我並不想談論關於……什麼?」進展太過順利,殘鷹還以為是錯覺。

「我說可以。」司空靈重複道,水潤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殘鷹。

她不懂這有什麼困難,也不認為有拒絕的必要,倒是青年一副驚訝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料到自己會答應。

真奇怪,若是覺得她不會同意他的要求,他又何必提出來?反正終究是徒勞無功不是嗎?

看來人類對於白費功夫的動作並不排斥。

「有什麼條件?」殘鷹反射性地問了出來,儘管少女怎麼看都不像善於談判、謀求利益的角色,他仍舊不能掉以輕心。

「條件?」司空靈面露疑惑,不明白為何話題再次轉移,「為什麼要有條件?」

這個問題讓殘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他成長的過程裡,許多的獲得都伴隨著條件。任務稍有閃失就必須接受懲罰、若不展現自己的強悍與價值別想安然度日……一旦受制於人,若不付出代價,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此時此刻,他有些羨慕司空靈能夠如此單純地詢問這樣的問題。

殘鷹想起在與面前的少女初遇的那一夜,她身邊那位叫路人的綠眼女孩雖然沒有明講,但仍有一瞬間對自己詢問條件的舉動表現出不以為然。青年知道那是因為自己身上並沒有能夠引起非人興趣的利益,外加她們其實並不在意身份被洩漏(又或者早已準備好應對方法),否則換了別人可不會那麼好過關。

然而,殘鷹沒注意到的是,當時自己所得知的、關於路人和司空靈的資訊恰巧是最無關緊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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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衣著不似耀日人民的銀髮女子拿出一顆半透明的淺灰色石頭,白皙的手指拂過石子上的精細雕紋。

「嘿!霜月大姊。是我,路人。」圓圓的石頭泛著微光,伴隨著細微光輝出現的,是熟悉的清脆嗓音。

「我想跟妳討論一下關於司空靈的事情,沒錯,就是妳的小徒弟。」

「呃……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不過我想還是必須告訴妳一聲。老實說,『她』現在也許也不完全算是妳的小徒弟了。」

「另外,有一件事情需要請位在瑟芬提絲的朋友們幫忙。」

「西方大陸曾有一把被稱為『冰霜之藍』、相當著名的魔法劍——蕾潔瑟茵。」

「我需要他們幫我調查蕾潔瑟茵的現任主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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