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如畫、膚白若雪,玲瓏的身段穠纖合度,宛若姑射神人。雖然尚未完全長開,但由此時的模樣判斷,將來必定是閉月羞花的美人。

但是蕾潔瑟茵討厭她。

冰藍的眸子充滿了破壞慾,蹲在水邊的少女狠狠一揮手,打向水面的倒影。水花四濺,毫不客氣的順著反衝的力道噴在司空靈臉上及身上,瞬間將美麗的少女變成美麗的落湯雞。

水珠弄到了眼睛,司空靈難受地眨眨眼,隨後又因著這個生理反應惱怒地甩了甩頭。

她看起來真是狼狽寂了。殘鷹站在離司空靈有一段距離的一棵樹後面,看著難得如此情緒化的少女,感到些微的不可思議。

這還是第一次,司空靈表現得這麼幼稚。

當然,他這麼想不意味著她平時有多成熟,而是此刻的司空靈比以往他所知的任何時候還要……衝動。

這讓他有些好奇。

是什麼讓這個冷冰冰又沒什麼情緒的姑娘如此反常?

要是路人在這裡,剛好又讀取到殘鷹的想法,司空靈又不是那麼不高興的話,她估計會和殘鷹說一切都是因為愛。可惜,變成司空靈的蕾潔瑟茵是貨真價實地被自己的轉變所困擾,而路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拿她沮喪的緣由來開玩笑。

所以殘鷹只能繼續站在原地猜測。

看著那個總是冷淡到怪異的少女一副憋屈的模樣,殘鷹不知為何,竟有一絲類似愉快的感覺。興許是因為從司空靈手上吃了太多悶虧,以至於當她不再像之前那樣雲淡風輕時,他的反應才不會是同情,而是幸災樂禍。

說不定子煞、紅蝶藉著夫人的命令蓄意刁難他時也是這種感覺。

其實把那兩人與殘鷹的感受相提並論是有點過頭了,殘鷹並非以他人的痛苦為樂之人,見到司空靈不悅雖然令他感到好笑,但也只是發現對方不同往常的面貌而覺得有意思,不帶任何惡意。至於子煞與紅蝶這兩名李家下屬,只要讓他們覺得礙眼,那人的不幸就是他們的愉悅,和妖精惡作劇式的看笑話完全不同,絕不存在一絲半點的友善。

就在青年陷入回憶的那一刻,司空靈站了起來,往潭水深處走去。

一開始,殘鷹還不太明白司空靈想幹什麼,直到她越來越靠近潭水中央、水深逐漸接近少女精巧的下頷,他才察覺情況不對。忽然間,少女倏地蹲下、整個人埋入水中!殘鷹再也無法氣定神閒地待在原地觀望,趕緊邁開步伐往司空靈衝去。

水淹過了頭頂,耳邊只剩咕嚕咕嚕的聲音。司空靈放鬆身體,慢慢把腳伸直,讓自己變成躺平的姿勢,烏黑的髮絲宛如水草一般散開、順著水流漂動。冰涼而清澈的潭水包圍住她,一步步將氧氣奪走,肺被壓迫的感覺不太舒服,可是少女強迫自己忽視。

一顆顆水晶似的氣泡往上飛揚,就像將要離開這具身體的生機。

無論如何都要忍住。蕾潔瑟茵告訴自己,這樣一來,她說不定就能夠……

不管她原先能夠如何,顯然都無法如願了。一股力道破開潭水,攬住她的腰、迅速將她拉起,迫使她離開這片冰冷。司空靈瞪大了眼,驚愕的神情被水波扭曲成可笑的形狀。

「咳咳!」一脫離那令她窒息的水域,司空靈馬上重重地咳了起來。眼前一片模糊,她無法維持平衡,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要往旁邊倒下,卻被一雙手牢牢支撐住。

過了幾秒,她似乎能站得比較穩了,那雙緊抓著她的手依然沒有放開,無比強硬地將她往岸上拖,司空靈晃了晃腦袋,試圖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抓著她不放,然而耳邊突如其來的怒吼讓她一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妳在做什麼?想溺死自己嗎?!」

殘鷹怒視面前臉色蒼白的少女,清冷的俊顏一如前幾次被惹火時那般鐵青,墨玉似的眼眸中彷彿燃燒著烈焰,亮得好像潛伏暗處的野獸。

司空靈十分罕見地將愕然表現出來,嬌俏美麗的臉蛋流露著一絲茫然,加上她現在又濕淋淋的,整個人看起來無比脆弱,倒是有幾分這個年紀應有的樣子。

「回答。」殘鷹語調冰冷地命令道,扣著少女肩膀的手放鬆了力道,動作卻是與神態相反的輕柔。

他不知道這女孩究竟在想什麼,但是任由她亂來絕不是明智的選擇,要是他方才就這樣待在一旁看下去,司空靈絕對有本事把她自己弄成一具屍體。

她到底想做什麼?青年想到這個問題時的無奈依舊,差別在於此時的他缺少以往感到被戲弄的惱怒。

「我……」也許是身體不適、又或者是被青年嚴厲的氣勢壓迫的緣故,司空靈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想離開……」

「離開?這種時候妳有地方去?」殘鷹冷笑,眼中的嘲諷清晰可見,「從溪水匯集的地方能走去哪兒?何況妳是整個人泡進去,連游都沒有游一下!」

少女安靜地望著他,白嫩的小臉已經沒了方才的呆愣,又回到平時平靜無波的淡然,看樣子就知道她是不打算好好解釋了。

清俊的面龐宛如結了一層霜,殘鷹不斷在心裡告誡自己別發脾氣,然後脫下玄色的外袍披在司空靈身上。現在已是秋末,她又全身濕淋淋的,一不小心就會著涼,她要是病倒了對他們可沒有好處。

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給某個姓路的非人指控自己吃豆腐的機會。

「穿好。」玄衣青年拉住少女的手,準備去找路人討個說法。

他等著看她如何解釋司空靈無事往水裡沉的詭異行徑。


冰藍倩影.jpg

當殘鷹帶著衣服、頭髮都滴著水的司空靈回來時,路人覺得自己的理智線快要斷掉了。

特別是在她發現司空靈披著的外袍屬於殘鷹之後,要克制自己不尖叫就變成一件不怎麼簡單的事情。

「……這是怎麼回事?」路人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乾澀地從喉嚨擠出來,雖然聽起來還算鎮定,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份冷靜之下其實充滿驚恐。

就不知道妖精少女的驚恐是來自司空靈渾身濕淋淋還是濕淋淋的司空靈是殘鷹帶回來的驚人事實。

「巧了。」神情冷淡的青年朝路人望去,墨玉般的眼眸彷彿烏雲密布的天空,「我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路人戰戰兢兢地轉向司空靈,表情僵硬又無比惶恐,「潔、潔茵,妳跟他……」真的擦出愛的火花了嗎?

不會吧!雖然蕾潔瑟茵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以年齡來說不算早戀。但、但是以心智年齡的角度來說,這兩位的成熟度絕不是同等的。

怎麼辦?!

司空靈垂首不語,眼簾低垂的模樣顯得有些可憐。

「她跟我沒發生什麼。」被路人的伶牙俐齒氣過這麼多回,殘鷹也學乖了,在妖精少女問出讓人吐血的問題前搶先發言,「別給我瞎想。」

「那潔茵怎麼會變成這樣?」路人也知道這時不方便鬧,一揮手用魔法將司空靈濕掉的衣服頭髮弄乾。

「自己往水裡沉,還一副不打算起來的樣子,就弄成這樣了。」殘鷹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的問:「妳們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他實在分不清司空靈的舉動是別有深意還是純粹在惡作劇,就他目前的經驗來看,這兩位的所作所為很少與胡鬧無關。司空靈是否有意他不清楚,但路人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自己往水裡沉?」路人一臉錯愕,祖母綠色的杏眸睜得大大的。「潔茵!」她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呆立在一旁的司空靈。

「……」白衣少女安安靜靜的,像是沒聽見他們的對話般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見狀,路人明白她和潔茵最好私下談,少女現在的狀態不太妙,有殘鷹在一旁審問會讓她更不穩定,還是先帶她去沒有人的地方比較好。

「潔茵,跟我來。」路人嘆了一口氣,拉住司空靈的手將她往旁邊帶。

殘鷹一看便知曉路人沒有要給個交代的打算,儘管清楚除非對少主或這趟旅程有影響,否則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探問她們倆的私事,可是被這麼無視還是挺讓人不悅的。

司空靈依然一副神遊太虛的空洞樣,似乎不在乎路人要帶她去哪裡、也不關心她想問什麼。事實上,如果不是她還會呼吸和眨眼,旁人定會將她看成一具偶人。

所幸此處並無旁人,假如不把殘鷹算在內的話。

路人帶著司空靈走到離殘鷹、李逸明比較遠的地方,設了防護屏後便滿臉崩潰的對司空靈喊道:「潔茵!妳在想什麼啊?!」

司空靈還是不說話,不過無所謂,路人自己可以說一堆。

「想跳水也別在人類面前跳啊!這次是殘鷹看到所以問題不大,萬一是那個叫李逸明的人看見會很麻煩耶!」路人一邊叨叨唸唸一邊來回踱步,「記憶去除不能太頻繁,要不然長久下來一定會出狀況。幸好之前只消除了我們不是人的那一部分,這點分量構不成影響……潔茵?」

妖精少女注意到司空靈蒼白的臉色,這才發現她魂不守舍的怪異模樣,趕緊拉著她找地方坐下,在心中暗罵自己習慣蕾潔瑟茵的沉默,居然沒有立即察覺對方的異樣。

「潔茵,妳有哪裡不舒服嗎?」

路人選擇不用「妳還好嗎?」來發問,這一路下來她發現蕾潔瑟茵不太擅長處理需要靠心裡的感覺來判定的事物,也許是因為「碎裂」以前從不需考量這些,又或者她並不願意隨著身份不同而改變習慣,總歸而言路人只能盡可能去配合她。

畢竟蕾潔瑟茵還不習慣當人,她要多體諒。

司空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無不適,然後又不說話了。

路人也不指望司空靈會主動說明,先忽略性格因素,現在司空靈明顯狀態不好,讓她詳盡解釋有點太超過了。於是她又問:「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妳為什麼要……呃,泡在溪水裡?」

蝶翼般的烏黑眼睫下,幼鹿似的水眸充斥著不符年齡樣貌的清冷。司空靈久久不語,漫長的沉默籠罩在空氣中,就在路人以為自己可能得等到冬天第一片雪花落下才會得到答案時,少女終於開口:「我想離開。」

「離開?」路人不解地重複,清澈的綠眸中有著茫然,「去哪?離開誰?」

「沒有要去哪。」司空靈悶悶地回答,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只是想離開這具身體,我不想待在這裡。」

等等,所以妳差點就自盡成功嗎?

「……」要不是為了避免刺激司空靈,路人幾乎要大叫出來。然而面對蕾潔瑟茵明顯可見的沮喪,路人一時也發揮不了胡說八道哄騙人的本事,只能像個傻瓜般呆呆地望著她。

「我碎得很厲害,連碎片都找不到……」司空靈低聲說道,聽起來像在喃喃自語,「任何武器匠都修不好。」

路人越來越不安,話語裡的詞句暗示著當事人的心緒,而潔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展現了她宛如即將崩落的山峰雪堆、脆弱又惶惑的內心。

按理說,作為武器的蕾潔瑟茵不需要也不會有這一類的情緒,不過融入人類的身體可能帶來了一些改變,以往的常理無法當作現在的判斷準則,畢竟生理也是能影響心理的。

「劍折斷了還有可能修復,但是碎裂的劍沒有一把能復原的。」墨色美眸染上冰藍,凝聚的淚珠自眼眶滑落,路人不知道司空靈有沒有注意到自己哭了,但她不認為司空靈發現這件事會感到開心。

少女嬌美雪白的臉孔彌漫著淡淡的哀愁,藍玉似的眸子沒有焦距的凝望著遠處,看起來可憐兮兮又惹人憐愛,使人保護慾頓生。可是路人知道,眼前的少女已經不是很早以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現在的司空靈心中應該迫切的想找個東西砍砍,以確保自己武器的「尊嚴」尚在。況且「被保護」可不是會被武器放在心裡的願望,如果有誰見了「司空靈」楚楚可憐的表象,進而產生守護她的想法並且付諸行動的話……

路人祈禱那個傻瓜千萬別告訴潔茵他的想法,她相信以潔茵的遲鈍程度與漠不關心的性格,只要不點破就絕不會發覺!

問題是現在該怎麼辦呢?她又不能真的讓潔茵去大開殺戒,而言語安慰似乎不起作用了。

不過潔茵怎麼會突然這麼激動?

變成人這麼多天了,蕾潔瑟茵不高興歸不高興,像這樣急躁行事、情緒起伏激烈還是頭一回,究竟是什麼刺激到她,讓她忽然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可能無法被重鑄上

祖母綠一樣的杏眸浮現出疑惑,隨後轉為平靜。猜想沒有意義,行動才能解決問題。路人淺淺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圓潤的淺藍色透明石頭。

「潔茵~

聽見妖精少女輕快的呼喚,司空靈有些不情願地轉頭,剛張口想問路人要做什麼,嘴裡就忽然被塞了一塊東西進來。

「?」司空靈皺起眉頭,不解地望著路人。

口裡的東西清甜鬆軟,帶著花草的香氣,打散了混亂的思緒,將翻湧的焦躁鎮住了。少女愣愣地含著那塊東西,像隻傻傻的小倉鼠,路人燦笑著提醒:「咀嚼了之後吞下去,妳應該沒忘記怎麼吃東西吧?」

收到指示,司空靈反射性照做,一下子便將口裡的東西吞下。

路人依舊保持微笑,以指尖輕拍躺在手心的藍色晶石,拿出一個木製的小盒子,緩緩打開。木盒裡裝著一塊塊圓形的白色糕點,外表並不特別華麗,卻有種樸實的可愛。

「潔茵,來!啊~」妖精少女捻起其中一塊糕點,遞到司空靈唇邊。

有些黯淡的藍瞳流露出弄不懂她在做什麼的錯愕,但妖精是經常被人以「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注視的種族,司空靈的眼神還不足以贏過路人經過千錘百鍊的臉皮厚度。

所以她認命地張口吃下,甜點的尺寸適中、正好是一口的大小,香甜的滋味充斥在嘴中,哪怕是排斥當人的蕾潔瑟茵都討厭不了。

看著司空靈微微鬱悶卻不再煩躁的神情,路人收起笑容淡淡地開口道:「說說妳表現得這麼失控的原因吧!妳今天的舉動實在是太不理智了。」

一般的女孩在難過時需要人哄,但是蕾潔瑟茵不一樣,比起沒有任何保證的安慰,明確的指示更能讓她冷靜下來整理思緒。因此在穩住蕾潔瑟茵的情緒之後,路人選擇馬上盤問以了解狀況。

蕾潔瑟茵畢竟是陪伴數名高手的魔法劍,儘管她已不是冰冷的金屬形態,幾百年的歲月所給予的穩重仍然存留在身上,只等著被點醒、然後掌握住而已。

冷冽的藍逐漸消退,幼鹿般水潤的眸子恢復東方人才有的漆黑,司空靈低下了頭,安靜了一會兒,不似一開始的心不在焉,此時的她比較像在沉思。

片刻之後,少女抬起頭,緩緩說道──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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