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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將他的光芒送進窗戶,直直照在司空靈與路人的臉上,溫暖的金黃把她們從睡夢中喚醒,不讓她們繼續閉眼深眠。

但是路人也並非會輕易屈服的角色。

「嗯?好亮……」妖精少女皺著秀眉喃喃抱怨,一手抓過旁邊的枕頭蓋在臉上,繼續呼呼大睡,意識朦朧的克萊妖精完全忽略了一件事——

那是司空靈的枕頭。

因為枕頭被抽走而落了空,頭直接摔在床上的司空靈被突如其來的震動驚醒。眼簾如蝶翼般輕顫,少女緩緩睜開雙眸,茫然的望著碧綠的床帳。

形狀柔和的水眸就像她仍停留在睡夢中的意識一樣,彷彿罩著一層薄霧,無法聚焦。司空靈眨了眨眼,徹底的清醒過來。

動作緩慢地爬起來,低頭看著被路人搶走的枕頭,將垂下的烏黑髮絲繞至耳後,她乾脆地放棄了再躺回去睡的打算,下了床便去洗漱。

洗了臉之後神清氣爽,司空靈坐在梳妝台前,拿著路人給她的梳子靜靜梳著頭髮。

這個人類女孩的頭髮是微微的自然捲,配著甜美臉蛋上淡漠的神情,不同於同齡少女的天真稚嫩,倒是顯出了幾分成熟的感覺。當然,這份氣質是在她進到這個身體之後才有的,原先的司空靈可沒有那種幾乎什麼都不在乎的雲淡風輕。

想到原主的死因,現任的司空靈難得地放了些微的注意力下去,她審視著腦海中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讓那個人類小女孩短暫的生命化為一頁頁翻動的畫面。

那個女孩是一個很容易害羞的人。

天真、單純,總是躲在老師背後的嬌弱孩子,雖然學了醫術,但遇到事情常常不知所措的楞在原地,縱使有一身本領也無法發揮,讓作為養育者的白霜月十分憂心。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外出遊歷,卻莫名其妙墜入愛河,將全副精神放在已有婚約的戀慕之人身上,為他哭、為他笑,一想到無法與那人長相廝守便淚流不止,搞得最後抑鬱而終,結束了令蕾潔瑟茵不知該怎麼評價的人生。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蕾潔瑟茵覺得原主腦子有問題了。

談戀愛談到傷心過度去世,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種死法。人類如此不堪一擊,即便沒有災禍發生也能自己斷氣嗎?那個叫殘鷹的人類就算滿身傷痕也照樣活蹦亂跳,怎麼原主就脆弱成這個樣子?

對於人類的情緒,蕾潔瑟茵既不了解也不感興趣。要說這世界上有什麼是她在乎的,那便只有她的主人,以及作為武器應有的格調。

她開始換衣服,視線停駐在白晰的柔軟肌膚上。一如初次打量這具身體的時候,彎月般的秀眉蹙起。

太陽升起,又落下。好幾天就這麼過去了,她卻依舊無法適應這樣的自己。太軟了,真的太軟了。她得用魔法才可以砍斷東西,這已經不是「劣質品」三個字所能形容的糟糕,她到底還得忍受這個型態多久?

「等找到霜月大姊,向她報告『司空靈』的死訊以後,我們就回伊迪琳斯卡,鏡凝族應該比較擅長這種問題。」清脆的嗓音在背後響起,司空靈回頭,一雙美麗的祖母綠色眼眸闖進視線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克萊妖精站在她身後,用瞭然的眼神看著她。

路人無奈地笑了笑,走向司空靈。她知道蕾潔瑟茵有時會對於緩慢的進度感到不耐煩,只能祈禱殘鷹和李逸明的腳程能夠快一些,別把這冰系魔法劍的碎片(?)給弄到抓狂。

「原本還想問妳要不要去見見銀曦,她是霜月大姊的第一個徒弟。不過看樣子妳應該是不會感興趣的吧?」路人從她手中拿走梳子,動作輕柔地為她梳理墨色的髮絲,「雖然我也希望可以趕快去找霜月大姊,但是現在得配合那兩個人類的步調,不能使用瞬間挪移,還真的有點麻煩呢!」

司空靈想到昨天和殘鷹打鬥,記得他被自己弄傷了,不曉得會不會害他走不動?人類負傷時的行動能力不是很統一,她只知道被她砍倒的傢伙通常都不會再站起來了,可是殘鷹那樣的傷勢不在她理解的範圍,頂多知道死不了。於是她語氣淡然地問:「那個黑衣服的人類昨晚流血了,會影響到嗎?」

啊?流血?什麼流血?好端端的怎麼會流血?路人呆住了。

「這個嘛……我想應該不至於吧……」少女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說實話,她根本不懂司空靈在說什麼。昨晚的事情她忘的差不多了,只隱約記得潔茵坐在殘鷹身上,剩下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話說,流血是怎麼回事?潔茵不是去幫他上藥的嗎?

她該不會把他的皮給刮下來了吧?!

路人深深懷疑大名鼎鼎的「冰霜之藍」蕾潔瑟茵將她說的「幫殘鷹上藥」聽成了「把殘鷹做掉」。

至高神在上,可千萬別發生這種事啊!路人驚恐的在心中祈禱,希望等她下樓之後還能看見活著的、會動的殘鷹。

「潔茵,殘鷹還活著嗎?」覺得還是給自己做點心理準備比較好,路人懷抱著微弱的期待問。

「大概吧。」司空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回答。

路人開始擔心自己得去買棺材了。


冰藍倩影.jpg

幾分鐘後,路人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下樓,在看見安然無恙地吃著早飯的殘鷹時感動得差點哭了出來。

沒錯,她終於想起來了。由於潔茵沒有照顧傷患的經驗,對於「幫殘鷹上藥」這個指示的理解僅僅到把藥塗在傷口上,至於傷患的反應、意願,她根本不在乎,所以後面才會搞成那個樣子。

無傷亡真是太好了………路人心滿意足的傻笑著,選擇性地忽略殘鷹在上藥過程中新添的、算在「傷」範圍內的那些東西。

「路姑娘,妳……還好嗎?」見路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家部下,一副熱淚盈框的模樣。李逸明臉上帶著關切的神情詢問,盡量不要露出太失禮的表情。

「嗯?」路人連頭都沒有轉,祖母綠色的眸子繼續盯著殘鷹不放,「喔喔!沒事啊!我只是覺得棺材錢能省下來真是太好了而已。」

……棺材錢?

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太妙的字眼?

路人的說話方式對於李逸明來說過於跳脫,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得尷尬地將目光移向殘鷹,期望這個態度不甚熱絡卻相當可靠的部屬能夠幫忙翻譯。

「………」注意到少主的視線,喝著白粥的殘鷹身體微不可見地僵硬了一瞬。為什麼少主會覺得他聽得懂那位非人女孩在說什麼?他對她的思考方式一點都不了解,而且現在他最不想交談的對象除了昨晚扒掉他衣服的司空靈以外,就是這個一臉怡然自得地在旁邊看好戲、看夠了便扭頭就走的綠眼少女!

他從來沒有碰過這種事,被一個女孩子打倒後壓在床上……還被另一個觀賞。活了二十幾年,經歷過的刁難無數,他可以漠視、也能夠忍耐,但他從來沒有一次是像這個樣子,被弄到如此尷尬的境地。

不太情願地往那兩名泰然自若的非人少女瞥了一眼,殘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慶幸她們似乎不打算提昨夜的事,還是該為了她們倆不當一回事的態度而憤怒。

完全沒察覺主僕倆的心思,路人正用和昨夜一模一樣——只是少了困倦的自然神情喝粥,司空靈也神色淡然地吃著早飯,看起來完全不像三更半夜對男人動手動腳過的樣子。殘鷹不禁懷疑昨天晚上的事情該不會只是自己的夢境,問題是他並不曾夢到那一類的夢,也不是會做那種夢的人。況且今早換衣服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竟奇蹟似的復原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那可不是光靠作夢就能辦到的事。

「從這個鎮到青葉城需要差不多十天,霜月大姊到了一個地方後通常會停留一段時間,所以我們按照自己的步調來就行。然後關於診療費的部分……殘鷹?殘鷹你有在聽嗎?」

殘鷹猛然回過神,發現二號不想交談對象正在自己眼前揮著手,那雙祖母綠般的眼睛透著不解。「你發什麼呆啊?」少女歪著頭問。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殘鷹沉默了一小會兒才淡淡地回:「想事情。」

「喔,這樣啊。」路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雖然她知道殘鷹在思考的不外乎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過禮貌起見她還問了一句:「那你想好了嗎?」

「好了。」殘鷹果斷又迅速地回答。他可不想給路人詢問他方才在想些什麼的機會,她的行動實在太難以預測,天曉得她知道了以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完全不想冒這個險。

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發現,路人老早看透了他在想什麼,而且根本不打算鬧。

確實,路人的舉止及個性在東方大陸有幾個詞能夠形容:隨便、無禮、豪放、怪異。基本上,和她不熟的人大多無法馬上捕捉到她的心思,只覺得這女孩莫名其妙又愛惡作劇,不重視禮數的態度應該會惹毛不少自視甚高的迂腐之輩——畢竟那一類型的人大都不喜歡被冒犯,尤其是他們瞧不上眼的人。

儘管路人也不是很在意他們的鄙夷,應該說她有時候連他們的存在都沒注意到。

也許是因為對她的印象已經固定了吧?剛認識不久的人們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路人是個一逮到機會就要大鬧特鬧的傢伙。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妖精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但是就像彈簧有彈性疲乏一樣,妖精也有惡作劇疲乏,長期不間斷的胡鬧也是會累的,所以他們的主張是該鬧的時候鬧;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只不過似乎沒有多少人發現到這點。

他們都把焦點放在「妖精不惡作劇,好不正常」上面。

「好,那麼回歸正題,關於診療費的部分,你們打算支付什麼代價?」路人並沒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在其他人的想法上,她一手撐著臉頰,另一手在桌上一下一下地輕叩著。雖然這不是一個端正的姿勢,但此刻少女不帶笑容的臉蛋卻為她添了一絲少見的嚴肅氣質。

「所謂的『代價』並不一定要是金錢,幫霜月大姊做一件事或是拿出一件你認為與她的幫助等值的東西——任何東西,也是可以的。」路人伸出食指,彷彿強調似的晃了晃,「記住,絕對不可以在這一方面敷衍。除非霜月大姊說不用付酬勞,否則代價是一定要獻上的。當然,霜月大姊不會做過份的要求啦!你們不用擔心被敲詐。」她補充。

李逸明雖然從未聽聞如此奇特的收費觀念,但也沒有表示出詫異。自己是去求人幫助的,本來就理直氣壯地求對方不求回報的道理,再說李家的家境又不是差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定金早就準備好了。

「我明白了,多謝路姑娘提醒。」李逸明微笑著道謝。「我們已經先準備了定金,至於酬勞……就等事情處理好再商討吧。」

路人對他們付費的先後順序沒有興趣,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拿了個饅頭開始吃。

李逸明發現路人大概是不打算繼續說話了,便不去打擾她。轉頭向司空靈搭話:「對了司空姑娘,說起來我還未問過妳們拜訪月凝神醫的原因?」

「私事。」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司空靈僅拋出簡短的兩個字作為答案,一副不打算和李逸明長聊的樣子。

沒有被少女可稱無禮的態度激怒,李逸明仍維持著溫和的淺笑,「這樣啊,是我唐突了。抱歉。」

一般人也許會被那種冷淡惹惱,可是李逸明不同。說不定是因為小時候常常找殘鷹閒聊的緣故——殘鷹自小也不怎麼搭理人,儘管礙著身份的關係沒那麼直接,和他說話還是會回應,但是態度依舊疏離。被打擊了太多次,李逸明覺得自己已經鍛鍊到即使被談話對象無視也不會發怒的境界了,不知這算不算一種才能?

「聽路姑娘說,妳們與月凝神醫似乎是熟人?」

「嗯。」

「是朋友嗎?還是親戚?」

「………」司空靈挑起眉,無語地望著李逸明。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一直問個不停?

她不像路人那麼多話,原以為不會有人對她感興趣的,但這個人類青年不知道為什麼非要找她聊天,弄得她想安安靜靜的進食都不行。

「是師父。」司空靈最後還是選擇回答,也許得到答案後,這個人類就不會再煩她了?

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人在得到回饋之後會更踴躍,司空靈的回話無異於一種鼓勵。儘管她並沒有那樣的意思,但解讀她態度並與她相處的人畢竟不是她自己,而是別人。

「師父……」李逸明沉吟,隨後驚訝的望向面前的年輕姑娘,「妳是月凝神醫的徒弟!」

司空靈沒有再搭理他,蝶翼般的眼簾低垂,落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不過此時的李逸明也不介意她理不理會自己了。月凝神醫的徒弟,能結識這樣的人物可不是隨時都會有的好運氣!要知道月凝神醫雖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關於她的資訊卻少得可憐。由於白霜月總是救完人後便不見蹤影,若無事需要幫忙則根本找不到她,因此對於月凝神醫,眾人所知的僅有醫術高超的美麗白髮女子這個形象,再多也只有她的大徒弟似乎嫁給了玄王這種不知是真是假的謠傳而已。

無論如何,這個沒有門派的神祕人物是眾多勢力都想招攬的對象,可是那些試圖將其納入麾下的人們不是見不到人、就是輕易被甩開,最終無功而返。即使用病患將人騙過去,到最後她也會憑空消失,為此還有人把月凝神醫誤認為鬼魂過……

李逸明的目光移動至司空靈身上,他曾聽說過月凝神醫有徒弟,但她們的相關情報和她們的老師一樣隱密,可見白霜月下了不少功夫去保護她的學生。

所以,司空靈說自己是月凝神醫的徒弟,究竟是不是實話?

青年銳利的視線中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俊雅的面龐染上一絲細微的凝重。他不認為司空靈會撒這種輕易就能戳破的謊言,是或不是,只要見到月凝神醫便能知曉。除非她和路姑娘能夠確保他們無法接觸到月凝神醫,但這麼做對她們並沒有好處。

「潔茵。」

沉默了一小段時間的路人忽然開口低喚,她輕輕在司空靈肩膀上點了點,示意對方跟她出去。司空靈沒有做任何詢問,毫不遲疑的起身跟著路人走。

李逸明看著兩名少女向外遠去的背影,低聲吩咐老早領會他心思,等在一旁的黑衣青年:「殘鷹,跟上。」

殘鷹立刻起身,隔著一段距離跟了上去。

路人拉著司空靈往外走。石蘭鎮雖然不是一個偏遠的地方,卻也不如其他城市那般豪華,客棧的附近就有一座小樹林,進了樹林後,路人轉身,對著司空靈背後喊道:「不需要躲躲藏藏,直接過來吧!沒什麼不能聽的。」

偷偷摸摸的他累她也累,不如直接把話說出來讓對方安心,至於另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那可不是她的責任喔!

知道隱藏在那兩非人名少女面前沒有意義,殘鷹非常乾脆地走出來,一點也沒有高手被識破時的震驚與不甘。

要知道人家看起來年輕,實際上也許已經兩、三百歲了,實力僅能以深不可測來形容,在這種怪物面前除了祈求對方沒有敵意之外還能做什麼呢?殘鷹可沒有在比自己強大數倍卻不懷惡意的對象面前逞能挑釁的習慣。

黑衣青年走近,斜靠在她們身旁的榕樹樹幹上,「說吧。」他淡然道。

路人盯著他,祖母綠色的杏眸閃過一絲遲疑,她小心翼翼地問:「殘鷹,你……昨晚跟潔茵,應該沒有打出什麼愛戀吧?」

「………」

殘鷹沉默了許久,真的很久。然後,彷彿從睡夢中被驚醒般,他猛然挺直了身軀,不可置信地瞪著路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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