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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莎卡僵硬地站在原地,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更多異樣。

商會請了獵捕者……獵捕什麼呢?當然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海妖了。但是一般人會拿這件事去警告剛認識的人嗎?答案是不會。青年的提醒不單單讓露莎卡知道商會已採取的行動,同時也告訴海妖少女,她的身份在他面前不是祕密。

雖說已覺醒為海洋最令人警戒的種族之一,露莎卡其實並沒有太多做為「怪物」的自覺。畢竟當了十幾年的人類,思維尚未轉換過來,無法將海妖的身份視為理所當然,更何況蛻變前的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沒有強者不動聲色的穩重(又稱厚臉皮),被發現的時候便下意識地感到恐慌。

她不明白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抑或是那個人在今天以前就觀察過她,只不過她和米莉安都渾然不覺而已。

無論是哪個可能性都讓露莎卡發自內心感到不安。不過說實話,不安也許只能算委婉的說法,更準確一些的形容是:驚懼。

以至於當米莉安回到露莎卡身邊時,立馬被海妖少女蒼白的臉色嚇到,還誤會她一段時間沒接觸人類社會,上岸沒多久就開始水土不服。

「露莎卡,妳還好嗎?」米莉安握住她冰涼的手,關切的神情溫暖而真摯,驅散了恐懼帶的寒意,讓露莎卡稍微放鬆了一些。

「米莉安小姐……」露莎卡虛弱的揚起一抹笑容,經過偽裝的碧眸裡閃爍著惶恐,她靠近米莉安耳邊顫抖而急切地低聲說道:「我被人發現了,剛剛那個和我跳舞的人……他知道我是海妖!」

「什麼?」米莉安露出錯愕的表情,藍寶石般的明亮雙眸微微瞠大,「剛剛發生了什麼事?說清楚點!」

露莎卡將方才青年邀她共舞、以及他們之間的對話描述給米莉安聽。聞言,米莉安神色一變,柔美的臉龐浮現一絲凝重。她沒有驚慌失措,只是蹙起秀麗的眉,帶著露莎卡往宴會的場地外頭走去。

一路上米莉安都非常安靜,步伐不疾不徐、整個人顯得泰然自若。露莎卡雖然不安,但是看著人魚女子鎮定的模樣,海妖少女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那麼慌張了。

為了避免被埋伏,她們沒有循著原來的路線回去,而是換了一條路走回他們換裝的岩石附近,然後潛回海中。

海水冰涼而幽藍,隨著尾鰭的擺動帶起飛揚的泡沫,米莉安和露莎卡各拿著一顆瑩石,往她們暫時居住的岩洞游去。

藍眸的人魚女子在前方領路,恢復雪白的髮絲隨著水流輕揚,有著銀亮鱗片的魚兒翩然地在她身邊游動,宛如被繁星包圍的皓月。海妖少女彷彿幽夜的暗影,近乎鋒利的神祕氣質被她柔和的眉眼中和成一種默然的平靜,金黃色眼瞳在瑩石的光輝下反射出獸類獨有的明亮。

回到岩洞,她們才得以歇一口氣。米莉安將瑩石放在一個形狀類似梳妝台的石頭上,轉身面向露莎卡,「沒事了,這裡有防護屏,抱有敵意的人無法靠近。」

露莎卡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一直僵硬著。

米莉安微微一笑,矢車菊藍寶石似的眸子柔和無比。「第一次遇見能看破妳身份的人,嚇到了?」她輕聲問道。

露莎卡點了點頭,撩開遮住視線的墨藍長髮,擔憂的表情中帶著一點困惑,「沒關係嗎?那個人……」

「他提出警告而不是威脅,這證明了他沒有惡意。」米莉安抬手打斷海妖少女焦慮的詢問,緩緩解釋:「如果是對我們有害的那一類人,用詞根本不會那麼友善。相信我,就算他們遣詞用字很有禮貌,也只會是不帶髒字的辱罵。」

「況且,那個男人看著妳的眼神應該沒有鄙夷吧?」

露莎卡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的沒有。

青年從頭到尾沒笑過,態度也不算特別溫和,但是一點高高在上的意思都沒有。以他那種氣質的人而言,這樣的態度對陌生人可說是非常和善了。

看見海妖少女舒緩許多的神色,米莉安知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笑著讓她去休息。

因假想的敵人憂心是沒有意義的,哪怕那個男人真的有危害她們的意圖,只不過偽裝的比其他危險份子更好,她們也要養好精神才有辦法對付他不是嗎?

露莎卡依言游到她的「房間」,那是岩洞內一個被岩壁遮檔的、較大的空間,裡頭有米莉安先前為自己準備的床鋪。不得不說,海中大族的手藝實在令人驚嘆,床墊不知是用什麼布料做的,十分柔軟蓬鬆、且不會因吸水而變得沉重硬實,這讓當初以為自己得睡在石頭上的露莎卡對於轉變為海妖一事少了些抗拒,畢竟變成認知中的怪物已經夠不好受了,生活品質再跟著下降的話,那可真是難以言喻的悽慘。

慵懶地趴在橢圓形的床上,露莎卡瞇起金黃的眼,暗藍的尾鰭不自覺地輕輕擺動,就像人類的少女晃動雙腳那樣。

幸好今天遇見的人類沒有敵意,如果在大庭廣眾下被揭露海妖的身份,天曉得接下來迎接她的會是什麼……

忽然間,露莎卡注意到自己在心裡對那名青年的稱呼不太對勁。

她叫他「人類」。

這個名詞就像一條分隔線,將她與以往視為同族的人們隔絕開來,不只是種族之別,生活方式、思維和想法……一切都不再相同。當她用「人類」一詞分別出他們和自己,就意味著她已經不把自己當作人類看待了。

一陣苦澀湧上心頭,像是不請自來的客人,又彷彿早已進駐在心裡一段時間了,然而她卻到現在才發現它的存在。露莎卡說不清纏繞在思緒中的那抹惆悵到底因何而起,也許是久違地重回人群讓她更清晰的感受到過往和如今的差異,又或者是突如其來、難以抵擋的寂寞侵襲,她驀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

淚水融入幽暗的汪洋,海妖少女閉上眼、懷抱著淡淡的苦楚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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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蕾靜靜地坐在無人海岸的巨岩上,淡然的氣質與一襲罩著銀色輕紗的白衣讓嬌小的女孩看起來彷若幽靈,她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海面,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藍皇陛下怎麼回覆?」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即使在修藍出現後也是一樣,畢竟他是水精靈而非人類,所以嚴格來說這裡沒有人。

「已經派巡衛去找了,目前也在調查作亂的那一位是否真的是混血種。」藍髮青年站在冰蕾身後,臉上帶著溫雅的微笑,「畢竟對方的是混血種一事屬於我們私自臆測,還是需要證實那一位的身份才方便我們追緝。」

「那個人類商會又該怎麼處理?」

「先守著吧!畢竟失蹤的人目前都生死未卜,我們再怎麼樣也是非人,對他們而言就和讓人失蹤的怪物沒兩樣,不好直接現身要求人家別動手。」

「說的也是。」冰蕾頷首贊同。

現在還沒有屍體出現,他們可以推測失蹤的那些人類還沒死。但是對親人下落不明的家屬來說,「沒死」並不是能平息他們焦躁內心的答案。所愛的人遭遇危險,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連人在哪裡都不曉得,這樣的恐懼與絕望並不會因為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而消散。他們兩個都不是海妖,然而人類恐怕不會因為種族不同就對他們少幾分敵意,因此公然出面、表現出對「兇手」的袒護是絕對不行的。

「依妳的看法,那一位「兇手」先生或小姐是抱著惡意行動嗎?」修藍的視線與女孩相對,清澈如無雲藍空的眼眸帶著一股穆肅,並不迫人,卻也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輕狂。

「不是。」灰髮女孩搖了搖頭,小巧的臉蛋沒什麼表情,語氣平靜地做出內容駭人的解析:「如果真的抱著惡劣的心思,在把人弄失蹤的時候會讓目標劇烈掙扎,並且確保過程中人們有注意到同胞掙扎的樣子而沒有看見自己的真面目,如此一來便能營造出未知又恐怖的形象。只要之後把死狀悽慘的屍體放在事發地點讓一堆人發現,恐慌就會被散播到人群中。」

「受驚的獵物是最好操縱的。」修藍以肯定的語氣做出結論。

冰蕾淡聲繼續道:「倘若動手的那一位如我們推測,是剛覺醒不久、沒有攻擊經驗的混血種,那麼他(她)更難掩蓋行事作風中的惡意。一夕之間獲得強大力量,很少人能不拿來胡作非為。」

「確實如此。」水精靈青年見過不少這樣的案例,不管是地位、名利、力量,只要突然之間不勞而獲,最後帶來的往往不是美好結局。

「話說……」修藍的目光移動至女孩的脖頸附近,忽然轉移了話題:「喉嚨好一點了嗎?」

「嗯?」冰蕾楞楞地抬頭,看見自家搭檔溫和的藍眸關懷地望著她。

「妳先前說話有點斷斷續續的,音量也必較小,現在比較順暢、字數也完整了。」俊秀的面龐帶著真摯的關切,修藍輕輕揉了揉女孩柔軟的淺灰髮絲,「妳年紀比較小、身體也還沒鍛鍊到極致,我們剛到瑟芬提絲的時候又沒有注意溫差,是我疏忽了才害得妳差點感冒。」

想起那時的女孩講話輕聲細語、一字一句彷彿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沒搞清楚還以為是那種飄渺如煙的高人,刻意或不經意地用怪異的方式與人溝通。到頭來卻是自己不夠小心,讓小搭檔著了涼,喉嚨痛、不舒服才弄成這樣。

冰蕾望著露出慚愧眼神的藍髮青年,表情仍舊沒什麼波動,只伸出白皙的小手,十分輕柔地拍了拍搭檔的手背。

「不怪你,自己的身體要自己顧。」

年紀小不是她能用的藉口,其他的孩子不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是因為他們肩上還沒有需要扛著的責任。冰蕾不一樣,她的地位與職責都不容許她胡來或輕忽大意,身體狀況本來就是她自己要注意的,不能推給修藍,哪怕他是她的搭檔。

修藍反過來握住女孩的手,寵溺又帶點頑皮地捏了捏。

「冰蕾,該妳背負的責任我不會代替妳背,這是出於對妳鏡凝族女王身份及能力的尊敬。不過身為搭檔,我絕對不會吝於給予任何該給妳的協助。就像我需要妳幫助時,妳也從不會坐視不管一樣,懂嗎?」

他們,還有精靈皇身邊的夥伴們走到今天都不容易。當初的他們並不是在正常狀況下繼承王位,能力與歷練不足、難以令臣民信服的年輕君主只有拚命鍛鍊,抓緊所有變強的機會,還得注意別在磨練的過程中丟了性命——畢竟他們是領導者而非戰士,除非已到窮途末路,否則賭命拼殺是不允許的。

冰蕾是他們之中最年幼的,無論性格再怎麼沉穩,都不會讓連非人都覺得吃力的訓練變得輕鬆。她要承擔的職責不僅僅是領導擁有空間能力的鏡凝族,同時也要擔當輔佐精靈皇的智者。女孩又是安靜早熟的性子,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背起重責,與他們並肩前行直至今日。

他怎麼可能不多照顧她一些?

一開始決定最常合作的搭檔時,修藍曾想過選擇性格相近的明爾或亞絲鈴。然而他也清楚,只和自己相似的朋友相處雖然愉快且不易起衝突,時間久了卻會削弱開闊視野的可能性,自然也就減少了成長的機會。

他們中間唯一一對個性類似的拍檔估計只有安帕洛和黛娜,一個是高傲又讓人無法捉摸的獸王,另一個是隨心所欲、喜歡戲弄人的魔族女王,那兩位一致表示若是沒有心力陪著他們胡來,那最好還是別和他們長期配搭——所以理所當然的成了搭檔。至於自己和冰蕾?龍皇希藍維斯曾說過,因著掌握空間而必須條理分明、規則明確的鏡凝,和不拘泥於固有思維、但相較水系妖族更願意守住原則的水精靈,在某種層面上會是非常好的夥伴。修藍聽取了來自天空的好友的建議,向鏡凝女孩提出結為搭檔的邀請。

結果如何?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就能明白,他做了相當正確的選擇。

讀懂了水精靈眼中溫暖且堅定不移的愛護,嬌小的鏡凝女王微微牽動嘴角,像是被兄長抱在懷裡哄著的幼妹,露出略顯青澀但如朝陽般乾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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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爾狄坐在甲板上,凝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在月輝籠罩下,深邃的藍眸少了平日的銳利,多了一股寂寥的平靜。

回憶起婚宴上見到的那那名少女,青年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淺笑,嘆息著將臉埋入掌心。

他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更沒想過再見面時,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模樣。若改變的只是樣貌該有多好?偏偏天不從人願,她的轉變可不只在樣貌上。

話說,就算做了偽裝他也看得出來。這傻姑娘,怎麼會以為換了髮色、瞳色就沒有人認得出她了?不過他自己也挺可笑的,重要的話一句也沒說,陪著她瞎扯什麼「是」與「像」的區別……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了,亞爾狄抬頭看向高掛天空的明月,強逼自己將思緒轉移到計畫的下一步。

她的事情變得太引人注目,他不能在潛伏下去,必須主動出擊,否則她將要面對的便會是她有生以來最令人膽寒的惡夢。

甚至遠超過她「轉變」的過程。

 

 

 

隔了許久才有的更新,字數比以前少。總覺得我的更新效率退步了。

By 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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