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天空樂園

萬物有其歸屬。

遨翔的飛鳥有天空、奔馳的走獸們有大地，悠游的魚兒有河川與海洋……扎根的大樹在仍是種子時便被沃土擁抱、珊瑚生活在牠們的暖洋。各樣的生命存在於他們應該在的位置，他們的家。

倘若試圖移動到不屬於自己的環境，會發生什麼事呢？

露莎卡很清楚問題的答案。

「抱著破碎的心，浪跡天涯，卻找不著得以歇息的地方。

若是如此，何不與我同行？

前往那浮動泡沫的國度……」

優美的歌聲像是注入水晶杯中的甘美泉水，填滿晶瑩剔透的杯，在光線下閃動。流動於詞中的哀傷情感滿溢而出，彷彿即將滴落的淚。然而無論這歌聲多美，出現在在這樣的夜裡只顯得詭異。

大船上，拿著酒杯休息的水手露出了中蠱般的恍惚神情，一步一步朝船的邊緣靠近。

一步、兩步、三步………

噗通！

周遭恢復寂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正午的市場一如既往的喧囂吵鬧，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又傳來了熟悉的談天內容。

歌唱的海上魔女。

「又是費拉德商會的人！這都第五個了！」

「連續五個船員都是費拉德家族的人，不可能是巧合。難道他們和海妖結仇了？」

「該不會……他們私下捕捉人魚或海妖吧？」

說到這裡，人們的音量降低許多，彷彿害怕被聽見悄悄話一樣。

自非人三帝國伊迪琳斯卡、琵雅璐緹、亞希洛得建國以來，人類和非人之間的鬥爭就被畫上了休止符，任何蓄意的捕捉與傷害都會招來嚴厲懲罰。非人的領袖們嚴格約束自己的行為，禁止子民攻擊人類；與之同時，若是人類找他們麻煩，他們絕對不會客氣。

曾有沒腦子的捕奴者妄想捕捉罕見的非人，藉此大賺一筆，原以為抓幾個精靈和獸族的平民不會引起什麼大風波，沒想到伊迪琳斯卡帝國直接派軍隊和那幾個蠢蛋「好好談談」，將同胞們救出後便將那些捕奴者拖到當時的國王面前「請」他處理，絲毫沒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意願。

當然，這一類的事情並不只有發生在西方大陸，然而不管做出這種事的哪裡人、擁有多大的權勢，非人們就一個作法：絕不放過。理所當然的，互不侵害已成為雙方維持了數千年的默契。可是現在卻接二連三的發生船員失蹤的怪事，雖然不是大範圍，但還是讓人不安。

以歌聲誘惑人，這分明是海妖的攻擊手段。

聊天的民眾是人類，按理講要站在人類這一邊才對，問題是非人不主動惹事的印象實在太強烈，他們在心中早已認定是自己這一方的人挑起紛爭。

「可是海妖應該不會私下報復的啊？」不知道是誰小聲的說了一句，道出整件事情最大的疑點。要知道魔族、妖精、海妖等比較愛記仇的非人一旦站在受害者這個位置，就不太可能會有客氣這回事，該討的公道一定會討，不會過多，也絕不會少。如果此事真的是海妖的復仇，那麼為何到現在都不見他們的復仇宣言？

在一處陰影籠罩的角落，靠在牆邊的青年聽著人們的討論聲，深藍的瞳眸暗了幾分。

雖然還沒有引起動亂，但是情況已經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所幸還沒有出現屍體，失蹤船員的家屬擔憂歸擔憂，還不至於弄到要和兇手不死不休的地步，事情仍有轉圜的餘地。

會是她嗎？做出這些事的人……

「亞爾狄！」

一名紅髮大漢急匆匆地朝青年跑來，大聲叫喚著他的名字。被稱做亞爾狄的藍眼青年頓了一下，隨即從陰影中走出，暗金色的髮絲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有了細微的明亮感。

「貝魯。」亞爾狄淡淡地點了頭，算是打招呼。看著他稍嫌冷淡的反應，貝魯也沒有不高興，這小子打從第一次見面就是這副樣子，表面看似冷靜平淡，實際上勤勞又熱心，只是不怎麼和人說話，也搞不太懂他在想什麼而已。

「事情已經辦妥了，老闆說可以讓你上船工作。」貝魯勾住亞爾狄的肩，神情中有著憂慮，「小子，你想清楚了？咱們商會現在出了這些事……現在加入不太好吧？」

他是費拉德商會的人，現在凡是商會裡準備出海的船都緊張兮兮的，深怕成為下一個犧牲品，有意請辭的船員更是多到數不清，結果這小子居然說願意在他們的商船上工作？真不知道他腦袋裡都裝了什麼。

該不會是遭遇了慘劇，生活過不下去才……

亞爾狄不曉得在短短幾秒內，自己在貝魯心中就成了身世悽慘、被迫在險惡環境生存的可憐人，只覺得那名紅髮大漢的眼神莫名地讓他有種想把頭撇開的感覺。

「我想清楚了，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貝魯不明白青年的自信從何而來，只覺得對方根本沒弄清楚狀況，「你到底知不知道海妖是什麼樣的種族啊？何況現在根本不曉得他們的目標是誰，萬一被波及了可不好玩。」

「我明白。」亞爾狄又重複了一遍，「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有事的。」

貝魯眼裡的懷疑沒有消去，但也沒再繼續勸下去，亞爾狄的態度相當堅持，不管說了再多他也不會改變主意，那麼就沒有多費唇舌的必要了。

「算啦！你決定怎樣就怎樣吧！」貝魯無可奈何地揮揮手，反正該說的都說了，出了事情可不能怪他沒警告過他。

亞爾狄沉默地頷首，藍寶石般的眸中有著一絲歉意，他曉得貝魯是為了他著想，只是這件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加入商會是找到那個人最快的方法，他不希望浪費時間。

「不過聽說老闆請了有捕獵魔獸經驗的狩獵者幫忙，所以也許現在也沒這麼危險了吧？」

聞言，亞爾狄平靜到幾乎冷淡的表情瞬間有了波動，彷彿被投了石子的湖水般掀起陣陣漣漪。

「為什麼？」

「嗯？」貝魯不解地望向亞爾狄，不明白他所問的是什麼。

「為什麼要雇用狩獵者？現在並沒有出現死者，何況海妖出現只是傳言，根本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不是嗎？」青年的嗓音有些瘖啞，語調甚至失常的激烈。雖然臉上沒有表露，但貝魯覺得那些獵人的到來似乎讓他感到相當緊張。

怎麼可能？有那些人幫助不是更讓人放心嗎？貝魯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搔了搔腦袋回答：「可是船員的失蹤是真的，而且很多人都說聽到了歌聲……商會總不能什麼都不幹就等著再出事吧？」

確實，在接二連三的失蹤事件之後，若是費拉德商會再不採取任何行動就太過份了。一個連員工的安全都無法保護的組織有誰願意給予信任？再這樣下去，不光是下屬們會不安，商會的信譽。亞爾狄當然清楚這一點，但是……

「小子，你該不會是不高興了？」貝魯狐疑地望著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我承認那些獵捕者的手段有時候是不怎麼討人喜歡，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啊。」由於那個行業裡有一些不太專業的獵人，對非人物種的態度大多不友善、甚至是殘忍的，所以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常常引發更大的衝突，他以為亞爾狄是因為對那些傢伙反感才有那樣的反應，問題是除了這個方法以外，短時間內他們真的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我知道，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有點驚訝。」短短幾分鐘內，亞爾狄已經冷靜下來，他的聲音恢復平穩，就好像先前短暫的失控只是幻覺一樣。

「喔，這樣啊。」貝魯恍然大悟，性格大咧咧的他完全沒有懷疑青年的說詞，很簡單地便相信了亞爾狄的說詞，沒有思考單單驚訝這個情緒可不會使這名沉著的年輕水手出現那樣的反應。

在那之後，貝魯又和亞爾狄聊了一會兒，因為還有工作就先離開了，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青年攥緊到繃出青筋的拳頭。

海下水草飄揚，幽影籠罩，露莎卡矯捷地繞過岩石，游往她居住的岩洞，手裡緊緊握著一顆水珠似的、深綠色的圓珠。

幾隻顏色偏深的魚游過海妖少女身邊，其中有一些模樣怪異，是露莎卡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稍微瞄了幾眼，隨後收回目光，繼續前進。

夜裡的海有它的美麗，卻也存在著危險。在習慣海妖的身份之前，她不能單獨在外頭徘徊太久。

只是……她能夠歸去的家，又在哪裡呢？

撥開擋住洞口的海草，露莎卡靈活的擺動尾鰭，游入她的「房間」內。

這個洞穴是米莉安的臨時居處，那名溫柔的白髮人魚打算來瑟芬提絲旅遊，因為擔心住不慣人類的旅館，所以選擇了這個岩洞作為停留期間的歇息之所。正好空間夠大，便讓露莎卡住了進來，畢竟放著剛覺醒一段時日的海妖混血種自個兒到處溜達總是不好的，何況露莎卡對海妖的生活一點也不瞭解，同為琵雅璐緹的子民，說什麼都不能袖手旁觀。

停在石台上的鏡子前，露莎卡將手攤開，望著靜靜躺在手心的綠珠子。

「真是抱歉。」她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然後，輕輕地，把圓珠拿近鏡子，只見鏡面隨著少女的動作如果凍般凹陷，深綠的珠子就這樣被推了進去，隨後像被吞噬了一樣無影無蹤。

奧德蘭姆，帶有空間魔法的鏡子，由一位鏡凝族的魔法器物匠打造，是米莉安的家傳珍寶，現在則被她借來當作復仇工具。

露莎卡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鏡面反射的倒影，鏡中的少女有著蒼白的皮膚、甜美的臉蛋，眉眼的形狀柔順，卻因那妖異的金色瞳眸和抿緊的唇瓣而帶出一絲清冷的味道，黑藍色的鬈曲髮絲如瀑布一般流洩至腰部，垂落至深藍的魚尾邊上。她穿著一種長長的、類似罩衫的墨綠色衣服，上頭點綴著黑色的蝴蝶結，高雅又不失可愛。

米莉安告訴她，人魚、海妖或是東方人口中的鮫人所使用的布料、衣物都是由一種叫潘諾的水中植物編織而成，在水裡不會變得沉重，不只美觀，也方便他們行動。她身上的這一件也不例外，用了那種材料。

摸了摸柔軟的衣擺，露莎卡不由得讚嘆起這些海洋之民的技術，她從沒想過他們居然也穿衣服——故事書裡描寫的人魚或海妖往往是赤裸著上半身的，不然就是被鱗片遮住。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琵雅璐緹的居民們沒有要讓人類了解他們的意思，所以才任由那些作者誤傳，畢竟遠古時期的非人們和人類的關係可不像現在那麼和平，互相獵殺這檔事可沒少過，讓敵人熟悉自己無疑是找死。

她倒不擔心敵人是否熟悉自己，他從來沒有真正將她放在眼裡過，怎麼可能對她有什麼了解？

回想起將她從懸崖上扔下時，他臉上那種終於擺脫掉累贅般的不屑神情，少女眸中又燃起嗜血的殺氣，宛若幽冥之火，燒著詭異的明亮。

等到她去找他的時候，他應該也認不出她來吧？

「呵。」

自嘲地勾起唇角輕笑，露莎卡搖了搖頭，別說認不認得，搞不好他連她的存在都忘記了呢。

「怎麼了？不休息嗎？」米莉安游進「房間」，見露莎卡還不睡，便湊近她身邊關心地問。

抬頭對米莉安笑了笑，金色的眼眸中漾出幾分暖意，露莎卡柔柔的回答：「在想事情。等一下就要睡了，不會熬夜的，別擔心。」

這幾日她總是在晚上行動，黑夜的幽影給予她最完美的庇護。在其他人類發現以前，獵物就已被她拉進水中，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而隨後趕到的人們連是誰下的手都不曉得。至今以來許多海妖使用的襲擊方式如今也在她手裡優秀地被運用出來，說不定是淌流在血液中的狩獵本能造成吧。

米莉安沉默不語，雪白的髮絲在白瑩石所散發出的光輝下閃爍著點點亮銀。

米莉安不說話，露莎卡也不再開口，視線移動到燭台上那顆照明用的白色瑩石上。

瑩石是一種會發光的特別礦石，顏色不同，發出的光芒色澤也不同。對於琵雅璐緹這個無法生火的海中帝國來說，瑩石是相當重要的照明工具，畢竟海妖、人魚的視力再好，也沒辦法在一絲光線也沒有的情況下辨別環境，雖然可以依賴水流感知周遭情況，但還是不比一片光明來的方便，因此這種礦物成了海洋之國與陸地的少數貿易物品之一。

「妳認為還要多久，那個人才會出面？」過了許久，米莉安才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露莎卡沉思了一陣，眼簾低垂，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或許要到岌岌可危的程度，他才願意親自處理吧？他可不是那麼勇敢的人，會為了下屬身陷險境。」

深藍的眼眸微斂，米莉安輕輕地嘆息，「妳真的要自己處理？讓琵雅璐緹出面不是更好嗎？妳大可不必為了一個背棄妳的卑鄙人類而……」

「米莉安小姐。」露莎卡打斷了白髮人魚的話，金黃如獸瞳般的雙眼冷冽如寒冰，「我不會放過他。」

剩下的勸說全堵在喉頭，米莉安知道無論自己說了再多，這小小的混血少女都不會聽進去的。「我知道了。」她無奈的垂下頭，只囑咐了一句好好休息，然後轉身離開。

散發著銀色光芒的瑩石就像縮小的月亮，照亮露莎卡白晰的側臉。

「我不會放過你。」她喃喃自語著，金色的瞳發出兇狠的幽光，在黑暗中看起來無比駭人，「你一定會付出代價！」

我希望這一章不會太單調，我的腦子已經變得空白了。我到底有沒有把海妖小妹的恨意表達出來勒？苦惱啊。另外未婚夫先生到現在連名字都沒有，真可憐，明明是主要反派……嗎？

嗯，第二章到這結束，之後要來更《寒霜劍》第六章，各位再見。

By 螢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