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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暗對那時的他而言就是全世界。

不堪入耳的叫罵、帶著鄙夷的喝叱……即使什麼也看不見仍能感覺到的……戲謔的目光。嘲諷地看著他徒勞無功的掙扎,直到再也無力反抗。

身陷苦境,又無法視物,只能任人宰割的痛苦時時提醒著他,自己經歷了多少屈辱和折磨,以及那些將他推入地獄的元兇——

他的至親。


月夜.jpg

充斥著惡意的羞辱。

「瞧瞧……一開始不是挺傲的嗎?現在……」

「不過是個玩物,裝什麼清高!」

「看看這小子,少見的上等貨啊……」

毫無道理的厭惡與責怪。

「該死的孽種!若不是……我早該在你出生時把你淹死!」

「是你的錯!是你的錯!」

「……消失吧。」

倒抽了一口氣,莫寂夜猛地睜眼,剛從惡夢中掙脫的身體像經歷了一番激戰似的被冷汗浸濕。窒息的寂靜讓他清楚感覺到僵硬的身軀正微微顫抖,青年踉蹌地坐起,彷彿要平息胸口翻騰的痛苦般,深呼吸。

又來了。即使過了如此之久,他還是無法遺忘……那充滿屈辱與陰暗的過往,一次次如深淵的泥沼緊攀著他不放,將他拉回地獄。

明明最難熬的時光早已過去,而自己居然還會因為夢魘恐懼,真是……懦弱。

自嘲地輕笑,不願繼續待在密閉的空間裡,莫寂夜披上外袍,走出房間。

悄然無聲的庭院沐浴在銀白月輝之下,點點繁星若流螢,在那片流動深淺的深藍中排列成各式各樣的美麗圖形。面色清冷的青年坐在湖邊的岩石上,手中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凝視湖面的深邃黑眸裡彷彿有一道透明的高牆,隔絕外界的一切,也封鎖了內在的靈魂。

寒風吹過波光粼粼的湖面,掀起陣陣漣漪。莫寂夜轉動匕首的動作忽然停止,淡漠的目光迸出一閃即逝的冷冽。

「出來。」

低沉的嗓音流露出明顯的警告意味,問題是那被警告的對象似乎完全沒有現身的打算。四周依舊寧靜,讓人懷疑使青年如此戒備的原因是否只是那拂過大地的微風。

講白點就是過度緊繃所造成的草木皆兵模式,即使一點聲響也要如臨大敵似的防範,簡稱:神經兮兮。

也可以叫被害妄想。

皺起英挺的眉,獵鷹般的銳利雙目散發出肅殺之氣,莫寂夜低沉的嗓音流露出嚴厲:「別讓我說第二遍,出來。」

聽見這充滿濃厚殺意的命令,路障呿了一聲,乖乖從樹上躍下,嘴角勾出狡猾的弧度,「老大,不是我想找你麻煩,但是你早就說兩遍『出來』了不是嗎?」

沒有理會路障轉移話題似的耍嘴皮,莫寂夜冷冷地望著他,「跟著我做什麼?」

「開玩笑,老大你把我當成什麼啦?大半夜的不睡覺就為了跟蹤男人,那是變態吧?」路障嘻皮笑臉的回答,完全不受青年冷漠的態度影響。

「你跟著我做什麼?」莫寂夜不喜歡廢話,如墨似夜的漆黑眼瞳帶著刀刃一般的凌厲目光直直掃向一臉無辜的黑髮少年。

方才的惡夢使他的情緒處在某種難言的煩躁中,他的耐性快要到達極限。莫寂夜無意以惡劣的態度對待路障,這名妖精少年與他的姊姊總是默默在背後給予支持和協助,包容著自己的冷漠與陰暗,他們是真誠待他,所以他也不希望他們被自己傷到。

儘管那對姊弟也是真誠的來整他,聽說他們近期的計畫是要把他弄哭。

路障收起玩鬧的態度,和姊姊如出一轍的祖母綠色眼眸直勾勾地凝視著莫寂夜,目光淡然卻犀利。「老大,你又做惡夢了。」他連問號都省了,直接使用肯定句,略顯稚氣的臉龐上有著少見的認真。

這小子真是……太逞強了啦!

這麼想著的路障選擇忽視自己外貌年齡比對方小的事實。

反正他實際年齡比小麻糬大嘛!

莫寂夜不發一語,有些狼狽的別過頭,「……與你無關。」

他不喜歡脆弱的一面被看見,正確來說是不習慣。也許是因為有太多次在他因痛苦而尋求幫助的時候,人們所給予的回應除了冷漠便只有更惡劣的嘲笑,讓他下意識地將傷口隱藏起來,避免受苦之餘還要被落井下石。所以即使路障沒有輕視的意思,他仍然感到一絲輕微的難堪。

路障暗暗嘆息,心中猛搖頭。這名混血種青年看似漠然,事實上超怕受傷害,根本就是蛤蠣一顆,稍微動到就縮回殼裡。想當初剛認識時,他跟二姊只要稍微一靠近就得迎接氣勢冰風暴,好幾次差點感冒。幸好想著大哥,心就會堅強。不管莫寂夜再冷淡都沒關係,世界上不會有比大哥更難越過的難關!

「老大,做惡夢嚇哭並不可恥,至少沒尿床你說是吧?放心放心,銀曦姊不會嫌棄你的啦!」路障一臉誠懇的看著莫寂夜,右手握拳,做出「加油!我挺你!」的手勢,綠眸卻因忍笑而瞇成彎月狀。

身子一僵, 莫寂夜清冷的眸子中難得浮現惱怒。他惡狠狠地瞪向路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腰間的劍。

他不是一個衝動的人,可是在面對路家姊弟時,這種方式最有效。

「哇啊啊啊啊————!」路障臉色刷的轉為慘白,趕緊轉頭就跑。但他畢竟是妖精,即便只剩一口氣也想惡作劇,因此奔跑中的黑髮少年找死般丟出一句——

「老大你別激動,我告訴你銀曦姊喜歡什麼甜點怎麼樣?」

破風聲劃過耳畔,一把匕首嗖的飛過路障耳邊。

要命喔。

「別這樣!我不能死在這裡!我還沒看到老大娶銀曦姊!說什麼都不能在這倒下!」迎著風,少年發下誓言,瘋狂邁開腳步向前衝。

爆發中的路障衝刺速度太快,一眨眼便沒了蹤影。莫寂夜嘖了一聲,俊美的臉龐不似平時冷莫如霜,流露出明顯的怒意,看來倒有些少見的孩子氣。

「呵。」

一聲輕柔的笑聲消散在夜晚微涼的空氣中,透明的好似風音,但莫寂夜仍敏銳地捕捉到笑聲的來源。本該再度進入警戒狀態的青年卻沒有任何防備的舉動,只因那聲音,他熟悉無比,彷彿早已融入靈魂之中。

「怎麼不睡?」莫寂夜轉身望向來人,面色恢復往常的沉靜。唯有那雙總是銳氣逼人的黑眸並未如以往罩上一層寒霜,而是像馴服在朋友面前的狼,不失本質但卻柔和。

白髮少女站在湖邊的柳樹下,垂下的柳枝隨風搖曳。柔美的臉蛋上掛著清淺的笑容,柔順的雪白髮絲與淡綠的枝葉共舞,一雙灰眸倒映著滿天星光,反射出朦朧的光澤。

「暗元素混亂,就在你的房間。」銀曦微微偏頭,語調輕柔地問:「出狀況了?」

「……沒有。」莫寂夜眼簾低垂,有些喑啞的回答。

看來少女是被他驚醒的。

銀曦是光精靈和冰雪精靈的混血,擁有光屬性力量的她對於暗屬性的存在會敏感一些,想來是他在睡夢當中不自覺動用了力量,這才打擾到她。

自從確認了身體的狀況後,銀曦便留在他的身邊協助調節力量,直到他決定好要選擇哪一方的血脈。路人毫不害臊地宣稱她比某位麻糬有魅力,所以銀曦和她睡一間房。莫寂夜懶得評價妖精少女的思考方式,想著讓銀曦待在朋友身旁也好,就這麼隨她們去了。沒想到……

「對不起。」

知道讓銀曦大半夜爬起來的罪魁禍首是自己,莫寂夜不由得感到抱歉。可他不想提及夢中的任何事情,所以選擇隱瞞。

儘管銀曦對於他的經歷多少有幾分瞭解,畢竟當初他剛從那個煉獄逃出時,救了他的就是銀曦。作為醫者,她不會看不出自己一身的傷是什麼造成的。但她從來不過問他的事,只耐心的陪伴著他。

他很感激她,一直。

銀曦看出了他的迴避,大致理解了原因。莫寂夜是混血種,在血脈完全覺醒之前還不太能精準的控制力量,魔力除了情緒劇烈起伏的時候都不怎麼顯現。何況他的主要魔力又是黑暗系,這一系的魔法通常在負面情緒籠罩的狀況下會激烈許多。由此推斷,方才大概是發生了什麼讓他情緒失控的事情吧………

嘆了口氣,就像路人說的:男人的自尊心真是該死的麻煩!

不喜歡被同情、總愛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討厭丟臉的一面被看見、不競爭好像會死……說實話,她也覺得男人很奇怪。

不過他們也堅強,會為了信念而戰鬥,為了心中重要的事物奮不顧身。這一點,她是佩服的。

但是那些都不是重點,莫寂夜剛剛動用了魔力,對現在的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青年長年習武,身體自然脆弱不到哪去,黑暗精靈的血統更讓他比一般人強健許多,可同時也為他帶來負擔。他身上終究留著一半人類的血,無法完全駕馭血脈中的力量,也不能承受太久純粹的黑暗之力,持久下去必定會反噬。何況他在擔任暗衛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使用魔法,然而他對魔法的瞭解度卻是不足的,過去也全是憑本能運用,對身體的傷害已經造成,至少在協助他封印或覺醒的使者前來之前得讓他先減少魔力的使用量才行。

所以,要來好好了解一下莫寂夜情緒不穩的原因。

「你做了惡夢?」月長石般柔和的淺灰色雙眸直直望進莫寂夜眼中。除了這個理由,銀曦想不到還有什麼樣的情況能讓人大半夜不睡覺在那裡心情不好,當然失眠過度也是有可能啦,不過那種情況並沒有發生在莫寂夜身上。

接收到銀曦疑惑的目光,莫寂夜冷俊的臉龐機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困窘。

有這麼明顯嗎?

他自認不是一個能夠輕易被看穿的人,他的師父——也就是前任玄王曾說過他成天板著臉,活像個雕像,根本看不出在想什麼。但是對於銀曦、路障這一掛非人來說,他有沒有表情似乎都差不多,他們總能讀懂他的思緒,這使他不知該慶幸還是困擾。

畢竟,過去除了外祖母以外……誰也不曾關心他內心所想……

見莫寂夜久久不語,銀曦不禁有些擔心。她不希望莫寂夜覺得自己是以那種上對下的同情態度來對他,或許那種憐憫沒有惡意,可是對於擁有傲然不屈的靈魂的人而言,那無疑是種輕視。

於是她在心中默默給自己打氣一番,然後勉強地開口了。

「別……難過?」

輕柔的低語彷彿煙霧,一出口便消散於風中。若不是聽力夠好,莫寂夜連銀曦講過話都未必曉得。

接觸到青年帶著輕微訝異與不確定的視線,銀曦尷尬地低下頭。

真要命,又開始了。少女無奈地想。

近幾年,銀曦發現自己出了點小狀況。

當她和親朋好友說話時,什麼事兒都不會有。可是只要她跟陌生人類交談的時間到了一定長度,嘴巴就像故障了似的不受控制,音量莫名其妙降低,每一個字都像卡在喉嚨裡一樣,怎麼都吐不出來。

最詭異的是,她不記得這個狀況究竟是怎麼出現的。

作為生來擁有魔力的精靈,銀曦能肯定這不是詛咒,可是她的身體並沒有出錯,因此她也只能選擇暫時擱置,反正自己也不常和人類交流,不影響生活。

問題是,她現在需要和莫寂夜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而莫寂夜又是介於人與非人之間的狀態……偏偏她拿這毛病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祈禱不會引發誤會了。

莫寂夜看著銀曦眨著美麗的灰眸,目光不知所措地飄移。明白她十分盡力的想讓自己好過一些,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他從惡夢中驚醒的時候,在一旁照顧的銀曦總是想盡辦法安撫如重傷野獸般憤怒又瘋狂的他,笨拙卻溫柔的平息那深入骨血的痛楚。他不由得輕嘆,緩步上前,大掌在少女頭頂上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謝謝妳。」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銀曦小心翼翼的往上瞄了一眼。

沒有不高興,太好了。

想想從見面開始,這名混血種青年一直對自己很和善。

她稍微觀察過,莫寂夜並不是一個隨和的人。身為暗衛必須替主人幹許多見不得光的骯髒事,作為暗衛之首的青年理所當然的不會是什麼溫和良善的謙謙君子,何況他的主子可是耀日的尊帝,絕不可能允許部下在作戲以外的時刻表現出在他們眼中與「軟弱」同義的溫柔與單純。然而莫寂夜卻是真誠待她,努力壓抑高度警覺、不讓人近身的習慣,包容自己給他帶來的不方便……明明是個冷淡的人。

到底是為什麼呢?

總不可能是因為莫寂夜是個大好人。

看來她得找時間好好了解一下了。銀曦暗暗打算。

就問問……她的那兩位妖精朋友吧。

 

這幾章都挺平淡的,接下來得來點起伏了,希望不會造成簡介寫得很好,內容卻很無聊的狀況。掰啦~

By 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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