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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曦呆呆地站在原地,月長石一樣的灰眸死死盯著神情狂暴的莫寂夜,不敢相信此刻滿面殺意宛如凶獸的人與平時雖然神情冷淡、但總是非常照顧自己的青年是同一人。

「麻……寂夜住手!」路障回過神,快步上前抓住莫寂夜掐著女人頸部的手,低聲喝阻:「不管她幹了什麼都先停下來!別在公眾場合發火!」

莫寂夜的身子微微頓了一下,然而收緊的右手仍然沒有半分放鬆的意思,女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拚命地試圖用雙手拉開箝制,離眼前這個惡鬼般的男人愈遠愈好,塗了蔻丹的指甲刺破青年手腕與手背的皮膚,幾乎要嵌入皮肉中,但是他卻彷彿沒有知覺般,對女人的反抗無動於衷。

幽暗陰涼的暗屬性力量帶著死亡的氣息悄然浮現,以玄衣青年為中心逐漸擴散。翩雲的貴族們被玄王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動也不敢動,並沒有察覺到周遭的詭異變化,可是擁有魔力的銀曦和路家姊弟卻發現了,神色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驚慌。

莫寂夜正在使用黑暗精靈的力量!

路障使力想掰開莫寂夜的手指,表情是少見的凝重和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具體做了什麼,讓向來冷靜漠然的友人怒火高漲到簡直像發狂了一樣,只能祈禱和「那個」無關。但無論如何,他絕不能任由莫寂夜在一群人類面前失控。

「冷靜點!算我拜託你快冷靜下來!」妖精少年語氣焦急道,祖母綠色的雙眸充斥著擔憂。要是他的猜測正確,那麼就不能讓姊姊或銀曦幫忙,姊姊想必也是明白這點才一直待在原地,要不然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朋友殺人卻毫無反應。

最重要的是,莫寂夜的魔力還不穩定,貿然使用的話對他的身體有害,何況看他一副要大肆破壞的架勢,那力量爆發開來後必然死傷無數!

然而不管路障如何急切,莫寂夜依舊置若罔聞。俊美的臉龐流露出近乎殘酷的冷淡,憤怒、厭惡以及深刻的痛苦在黑曜石般的銳利雙瞳中碰撞,他隱約聽見路障的聲音混亂地在耳邊喊著,可是他無力去注意。

黑暗,他感覺到幽深的黑暗,伴隨著濃烈的、對殺戮的渴望,急速地在血液中流動。

上一回如此,是在他即將滿二十歲的那一日。

莫寂夜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刻,被擊倒在地、肆意凌辱直到再也無法忍受,他瘋狂的掙脫那些人的束縛,帶著滿身污穢跌跌撞撞地逃跑,狼狽地摔倒在地又掙扎著爬起,卻連前行的道路都無法看清……

他渴望能夠逃離不堪的過往,但是除了純粹的黑暗以外,還有什麼掩蓋自己的一身骯髒呢?

「寂夜!」熟悉的聲音微弱但清晰的傳入耳裡,宛如破曉的第一道曙光,撕裂周圍的漆黑,直直朝他而來。

那一瞬間,他腦中翻騰的破壞欲似乎緩和不少。

「好好講你不聽是吧?很好!障你讓開,我要來硬的了!」

「姊,等等!為什麼要抓我的頭……啊啊啊啊啊——!」

什麼?

「給我清醒一點,混蛋!」

一記頭槌外加一聲怒吼狠狠砸在前額,莫寂夜被猝不及防的撞擊弄得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往後倒去。

碰!

「唔!」莫寂夜重重地倒在堅硬的地面上,他發出一聲悶哼,下意識想坐起來,卻被映入眼簾的兩張怒容驚得差點再次發動攻擊。

「你們……」

「噓!」路人沉著臉,以眼神示意莫寂夜閉上嘴什麼也別說。

青年方才的失態已經不只是「引人注目」的程度能形容,如果不想引起軒然大波,他們必需馬上把事情平息。玄王的身份不能與牽扯任何麻煩,至少明面上的不行。

路障和銀曦也悄悄地朝莫寂夜靠近,這種時候聚在一起比較好,逃跑比較方便。

「大人!」一名穿著暗綠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路障記得他們剛到的時候,來迎接他們的就是這人。「剛剛是怎麼啦?那舞姬……冒犯了您?」那人小心翼翼地問,盡量忽略莫寂夜還坐在地上這件事,說著,朝被莫寂夜扔在一邊的女子瞄了一眼。

莫寂夜的視線順著男人的目光移動,在看見昏迷女子的瞬間立刻別開了頭,墨玉般的黑眸充滿厭惡,彷彿倒在那裡的不是美麗嬌豔的女人,而是一陀會走路的屎。

玄王大人您這樣真的好嗎?掐過人家脖子還擺出這種態度真的沒問題嗎?要不是不想惹怒莫寂夜,綠衣中年還真想問問面前仍未散去肅殺之氣的冷面青年,他的良心去哪兒了?

「……對。」莫寂夜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更不想再待在這裡讓人圍觀。他俐落的站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後便往自顧自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這樣一聲不吭、連個解釋也不給就離開的行為相當不負責任,但是……莫寂夜停下腳步,回頭朝路障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

青年的動作使在場的翩雲貴族無不膽顫心驚,玄王那厲鬼般冷酷卻又瘋狂的神態還未自他們腦中消散,雖然現在貌似冷靜下來了,但誰能保證他不會又突然抓狂?而且那名綠眼少年剛才阻攔過玄王,難道玄王打算追究他的罪責,決定當場處死他?

或者,玄王又發狂了,所以決定當場處死他?

在眾人眼裡只剩「當場處死」這個下場的路障並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心理活動,只隱隱覺得周遭的目光似乎不太對勁,但此時他所需要關注的並不是那些。

妖精少年直直看著離他有一段距離的混血種青年。

沒有表情的俊顏蒼白而疲憊,望向他的黑色瞳眸少了平日的銳利,黑曜石似的暗色中依稀有著一絲懇求。

路障點了點頭。

去吧。他揚起一抹微笑。

這裡有我們。

莫寂夜垂下頭,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離開了宴客廳。

咦?一旁的貴族愣住了。

「慢著,玄王……」您不處理一下嗎?

「玄王想去透透氣,我們就先別打擾他了,去看看那名舞姬吧!」路人微笑著跨出一步,不偏不倚擋在試圖攔住莫寂夜的中年男人面前。銀曦注意到妖精少女的笑容和胡鬧時的古靈精怪不同,穩重而帶著一股氣勢,祖母綠色的杏眸就像一潭汪泉,平靜卻深不見底。

那是她工作時會出現的認真模樣。

想來路人對莫寂夜失控的原因已有了眉目,現在只待證實。

「但是、這……」男人還想說點什麼,卻又被路障以平和但不容拒絕的語氣打斷:「我們想知道她做了什麼才惹得玄王發怒,畢竟他不是嗜殺之人,不會無緣無故動手。」

「況且,得罪耀日的『大人物』總是不好的,不是嗎?」路人笑著接下去。

聽見少女的暗示,男人沉默了。

「好的,請跟我來。」

其他人不曉得玄王的職責,但是他知道。

玄王是耀日尊帝藏於陰影中的利刃、是暗衛之首,專門處理那些不能見光的「問題」的人。

他可不想成為「問題」之一。

見好就收的道理路人是懂的,見男人的注意力不再繼續放在莫寂夜身上,祖母綠色的瞳往四周掃了幾眼,她偷偷戳了戳銀曦的背,低聲在她耳邊道:「跟上去吧。」

其他事情就交給他們了。

銀曦遲疑了一下,她不確定現在去到莫寂夜身邊合不合適,畢竟他剛剛是因為……

可是在場能處理事情的也只有路人和路障了,畢竟他們是莫寂夜帶來的,在一眾貴族中或多或少擁有說話權,比起面對陌生人就一句話都吐不出的她,他們能應對的更好。

於是銀曦悄悄的用隱匿魔法「朧霧」藏起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外溜去。


月夜.jpg

銀曦找了很久才找到莫寂夜。

外頭的園子佔地不小,她直覺莫寂夜不會想讓旁人煩他,所以不會待在顯眼的位置。何況她也不能讓人看見自己在外面亂晃,因此詢問這裡的侍衛是不可能的了。

少女急切地四處張望,使用隱匿魔法的她無須再帶著偽裝的魔法飾品,此刻的銀曦恢復了白髮灰眸的模樣。

「寂夜。」

「寂夜,你在哪?」

一聲聲微弱的呼喚在庭園中迴盪,然而能否傳入尋找對象的耳裡仍是未知數。銀曦不禁對自己的毛病感到懊惱,這都什麼時候了,她的音量居然還無法提高?

到底怎麼搞的?

焦急之下,精靈少女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彷彿只要步伐夠快就能找到不見的莫寂夜一樣。

在毫無頭緒的瞎闖了幾十分鐘後,銀曦總算在庭園的一棵榕樹下找著了他。

莫寂夜坐在樹下,原先整齊的黑色衣裝不知為何變得凌亂。由於他低著頭,銀曦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此刻的青年看起來莫名脆弱又孤獨。於是她放輕了腳步,慢慢向他靠近。

「寂夜?」銀曦小心地走向莫寂夜身邊,月長石似的灰眸帶著一絲試探。

聽見少女細微的柔和聲音,莫寂夜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僵硬了一瞬,隨即緩緩抬起頭。

五官深邃的俊美臉龐映入灰色雙眸之內,下一秒,銀曦訝異地在捉住她左手的急切力道中跌入莫寂夜懷裡。

「!」

銀曦眨了眨眼,掙扎了一下試圖爬起來,但那環繞在腰間的雙臂卻牢牢收緊,扣住肩膀的手掌冰涼如夜晚的溪流。她不知所措的楞在原地,然後怯怯地回擁。

不要難過。

別害怕。

沒事的。

銀曦想要讓莫寂夜好過一點,可是腦中閃過的每一句安慰卻都顯得那麼徒勞,因為她連他為什麼難受都不知道。就像剛才,她對青年猝不及防的狂怒也是同樣不知所措。

說起來,她還沒有問莫寂夜到底在生什麼氣。

難道是因為宴會上的那名舞姬?銀曦秀眉輕蹙,開始思考。

在宴會的一開始,莫寂夜表現如常對外人一如往常的冷淡疏離,反正玄王的身份擺在那兒,只要不過度失禮,不會有人敢針對他的態度多嘴。而被翩雲貴族認為是玄王女伴的她同樣無人敢打擾或表現不敬,徹底省了交際的功夫。

「還愉快嗎?」莫寂夜在和這裡的主人寒暄了一陣後就不怎麼搭理其他人,似乎是擔心銀曦會無聊,便淡淡問了一句。

「嗯。」銀曦笑著點了點頭,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這種熱鬧的場所了,感覺十分新鮮。

感覺到銀曦的愉悅情緒,莫寂夜的墨色雙瞳染上一抹暖色,勾起薄唇輕笑道:「妳開心就好。」

沒錯,在此之前事情都很正常。莫寂夜的不對勁是在那個女人靠近後開始的。

地位崇高的人喜歡在輕鬆的交際場合來一點娛樂,此次招待他們的東道主準備了一群頗有姿色的舞姬,讓她們獻舞。結果當中的一名穿著桃紅衣裳的美艷女子不知著了魔還是撞到了頭,一曲舞蹈完畢,竟直接走到莫寂夜面前,嬌滴滴地甜笑著說想伺候大人,然後便自顧自展開一連串古怪的舉動。

先是斟酒要莫寂夜喝,對他越發冰冷的目光視而不見,接著「不小心」把酒水潑到坐在一旁的自己身上。

而且酒液染開的面積還不小。

「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名人類女子一臉慌張地道歉,但是眼睛卻不住偷瞄莫寂夜。「小姐要不要去換個衣裳?」

銀曦聞言遲疑了一下,下意識朝莫寂夜望去。

莫寂夜蹙著英挺的眉,銳利的眼眸劃過一絲陰暗,輕輕頷首示意她去處理衣服的狀況。

少女沒有馬上動作,只是微笑著凝視他。

放心。

明白她的沉默所代表的意思,莫寂夜嘆了口氣,再度點頭。

我知道。

她可是月煞之首啊。

然而銀曦剛離開,莫寂夜原本還只是面無表情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大人,我……」女人姣好的臉蛋上帶著嫵媚的笑容,正想說點什麼,卻被毫不留情的打斷。

「如此失禮的舉動就是妳所謂的『伺候』?」已然動怒的冷俊青年不客氣地質問,語調中的冷淡使女子的笑容變得僵硬,彷彿被浸入冰湖的花朵,來不及綻放便迅速凍結。

銀曦的衣服弄成這樣,怎麼可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坐在這兒?他懷疑這舞姬根本把自己當作色令智昏的蠢材。難道她以為他看不出她不懷好意、試圖支開身邊的少女,以為憑著姿色便能使他放鬆戒備?

不自量力的東西。莫寂夜暗暗在心裡冷笑。美色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講,是最沒有意義的武器。

離開現場的銀曦同樣看出舞姬的動作抱有目的,只是她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也覺得對方的手段實在不太高明,像這樣公然失誤、對來自耀日帝國的重要客人做出冒犯,是有很大的機率送命的。畢竟手握重權之人十分忌諱自己的威嚴被動搖,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犯的錯會不會被算在足以危害上位者的「放肆」範圍內。

所以那名舞姬究竟想做什麼呢?若是刺殺,多於動作未免太多。把酒灑到自己身上這個行為更是令人費解,想找玄王麻煩並不需要特地引開她。

銀曦一面在翩雲貴族提供的房間清理被弄濕的暗藍長裙,一面思索。

在其他人類眼裡,她應該只是玄王帶在身邊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應該沒有特別顧及的必要才是。況且她對莫寂夜的用處只在於穩定接近覺醒的魔力而已……

等等!難不成有人想針對這點動手腳?

思及此,銀曦柔美的白皙臉蛋浮現一絲驚慌,她趕緊推開房門往來時的方向衝去。

伊迪琳斯卡為了讓生活在人類社會的混血種遇到避免危險,會在他們有了覺醒跡象的時候進行保護與消息封鎖,拜此所賜,現在連耀日尊帝都不曉得莫寂夜有非人血統。雖然認為莫寂夜是黑暗精靈混血的這件事理當無人知曉,但是誰知道會不會有萬一呢?

魔力暴走可不是開玩笑的,沒弄好的話莫寂夜和在場的翩雲人類說不定都會死!

而她回到原處時看見的是青年幾乎要掐死那名舞姬的畫面。

「寂夜,你還好嗎?」銀曦輕聲在莫寂夜耳邊問,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不能默不作聲。

莫寂夜勾起少女雪白的髮絲,沉默著。

他知道自己嚇到她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看見他陰暗的那一面。

莫寂夜聲音低啞地開口,俊顏帶著苦澀的淺笑,「剛才……」

 

 

我好像斷在了一個非常欠揍的地方?沒辦法,寫到這就發現麻糬生氣的原因似乎很難在這一章交代完畢,只能等下一章囉~

By 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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