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被毆打的地方、或是被劍砍中的傷口都痛的要命,像是燒灼一樣的痛楚折磨著他,就連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溫度,急促又不穩。
「姊姊,傷者先生發燒了……」
「咦!糟糕!那要怎麼辦?潑冷水有用嗎?」
是誰?
那是誰的聲音?
他努力想要聽清,但他實在是太疲倦了,就連移動都沒有辦法。
最重要的是潑冷水絕對沒用。
「……潑冷水不可能有用的,想想別的方法吧。」
「喔,好吧。」
身心俱疲的狀態下可以躲過一劫真是太好了,他可不希望傷勢再加重。艾撒特的每一下攻擊都沒有留情,即使他是騎士團中備受看好的強者,也不意味著能拖著中毒的身體打敗實力與他不相上下的敵人。
沒錯,中毒的是他,而不是一臉悲憤質問他的艾撒特,飲下那據說是他為了報復好友娶走心上人而準備的毒藥的人,是他。
更讓他心痛的是荔安妲居然幫著艾撒特誣陷他!她甚至不顧這些年與莉蒂亞的情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莉蒂亞死去!
妹妹被強灌了劇毒後不斷嘔血的畫面深深烙印在腦海,哀慟湧上心間,彷彿被剖開心臟,塞入一堆碎冰。他咬牙,雙拳握得死緊。
傷口的疼痛折磨著他,但他願意再更痛一些,只要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別再回想那種心寒……
恍惚間,他感覺到一隻手輕摸上他的頭,溫柔的安撫著他,帶著一絲冰涼,撫平尖銳的痛楚,他漸漸感到安心。
他的呼吸平緩下來,然後,沉沉睡去。
蜜琪覺得自己真不是蓋的。
第二天傷者先生就發燒了,她與西蒙照顧了他一整夜。他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所以她就用以前姊姊照顧她的方式來照顧他,結果就在她替他量額溫時,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抓住了她的手,之後一直沒放開。所以她只得和他睡在一起。
聽說在東方大陸,女孩子做了這種事是要嫁給對方的。
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壓到人家,她忽然有點佩服自己的睡相!
「嘛,現在不是崇拜自己的時候。」蜜琪喃喃自語道,一邊將朋友調的藥拿來,「傷者先生,吃藥囉!」
當然,熟睡的男子一點反應也沒有,蜜琪也沒指望他能回答。她煩惱地看著他。
「這樣餵會不會嗆到啊?」
思考了許久,蜜琪決定先把男子扶起來再說。她手伸到他背後,費力的將他撐起。
「男人真重。」哪像她,一整個叫身輕如燕。
她敢賭這個男的一輩子都沒辦法像她一樣苗條。
好不容易讓男子半靠在床頭,蜜琪將藥瓶湊近他的唇,慢慢餵他喝下。男子有些困難地嚥下藥汁,結果在幾秒之後,蜜琪馬上懂了一個道理,千萬別隨便餵昏睡中的人吃的或喝的。
可惜,她懂的太晚了。
他嗆咳著,強烈的震動動到了傷口,痛得他幾乎要再度倒下。
「嗚哇!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蜜琪知道自己講這話有點睜眼說瞎話的意味在,畢竟人家那樣怎麼看都不像沒事。但總不能就這樣呆楞著看他咳吧?
他摀著嘴,皺眉看著眼前的少女,她是誰?
蓬鬆柔軟的金黃鬈髮披散,溫暖的顏色就像向日葵一樣,有種耀眼的活力。藍與綠交織的祖母綠色杏眸圓睜,怕驚動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蜜琪也是現在才看見他的全貌,褐色的髮絲有些凌亂的遮檔了他的視線,但卻無法掩蓋他俊朗的臉龐,和那雙嚴肅而堅定的金色眼眸。
就瞳色來說還真是特別。
男子硬是撐起虛弱的身體,穩住呼吸詢問:「妳是……」什麼人?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問題,而且通常不難回答。只不過此刻情況特殊,好好作答對於蜜琪來說有點小困難。
「呃……」蜜琪的目光開始亂飄,她很想回答他的問題,也很想直視著人家說話,可是在對方衣衫不整且渾然不覺的狀況下,對談什麼的……真的有點尷尬。
金黃的雙瞳注視著她,男子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衣服領口的鈕釦鬆開了,露出大片胸膛。昨晚忙著處理傷口,蜜琪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觀察他的身材怎樣,而在少了有人要死了的緊張感的現在,她才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其實很不錯……
雖然纏著繃帶,依舊看得出明顯有鍛鍊過的精實肌肉……看起來好像牛排喔……
「牛排?」
聽見那位年輕人困惑的聲音,蜜琪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不小心將內心的想法漏了幾個字出來。
「啊哈哈哈!我是說,先生你要不要先把釦子扣好再來問問題?」蜜琪乾笑著,想辦法把話題轉向別的地方,只要他不會注意到她用牛排來形容他的身材,就算要她和他討論不健康的牛拉出的糞會有怎樣的外觀也行!
聞言,這名褐髮青年低下頭,隨即愕然地發現自己「衣衫不整」,頓時也管不了什麼牛排了,趕緊把衣服整理好。
暗暗鬆了一口氣,蜜琪接續最初的話題——身份。「你好,我是蜜琪,蜜琪 ‧ 夏恩斯。剛剛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吧?那麼可以換我請教你的名字嗎?」
男子楞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他別過頭,望著窗外。
名字……可以說。但姓氏……
「克勞斯。」他輕笑,只是笑容中沒有多少歡意。「叫我克勞斯吧。」
「克勞斯。」蜜琪輕輕複誦他的名字,露出微笑,「好聽耶。」歪著頭想了想,蜜琪驚訝的瞪大眼,「咦咦咦?你的名字和那個很有名的什麼……那個名號很響亮的皇家騎士一樣耶!」
當然,他可是劍帝身邊最優秀的騎士之一,在瑟芬提絲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巧合吧。」他淡淡地說,沒有要在這個話題上多作停留的意思。
不然,他一定會被那窒息般的痛楚折磨至死。
蜜琪呆呆地望著低垂著頭的克勞斯,那雙奇特的金色雙眸黯然蕭索,像是被放棄耕耘的土地那般荒涼。
該不會……他已經知道牛排的事了吧?
一陣寒意湧上她心頭,蜜琪慌張的抓住克勞斯的肩膀,「兄弟冷靜啊!」
被蜜琪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了,克勞斯楞楞地看著她,金眸沒了剛才的哀傷,多了些許疑惑。
「怎麼了?」少女的臉蛋蒼白,祖母綠色的眼眸中滿是不安。見狀,克勞斯不禁有點擔憂,雖然他與她才剛認識,但很明顯的,他能活下來是因為她的幫助,更何況騎士的道義可不會允許他對需要幫助的人視而不見。他放輕聲音,安撫似的說:「放輕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好嗎?」
「對不起!」一聽他問,蜜琪馬上爆出這句。
啊?克勞斯不了解怎麼會突然得到一句道歉。
「什麼意……」
「我不是故意的啦!牛排又沒什麼不好,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的話也可以改成羊排……不不不我是說別絕望,別因為牛排而自殺!」
「呃……」克勞斯苦笑,盡力讓自己不去注意少女所說的牛排,「我沒有要……妳是怎麼想到這兒的?」他看起來有那麼狼狽嗎?
「沒有嗎?真的沒有嗎?」蜜琪緊緊盯著他,專注程度不下於看著老鼠的貓。
「沒有。」克勞斯否定得十分迅速。
呼~蜜琪鬆了口氣。沒有就好,不然她就得去問鄰居哪裡買得到棺材了。
謝天謝地。
克勞斯不曉得蜜琪在想什麼,說實話也沒那個精力去猜測。困境並沒有和死神一同離開他,要面對的痛苦與難關一分不少,然而他卻連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都不知道,以往的勇氣、毅力、沉著彷彿都離棄了他。
他該怎麼辦?
「不知道該去哪的話,就先留在這裡吧!」
訝異地抬頭,望著似乎洞悉他心思、笑容燦爛的少女,克勞斯聽見她這麼說——
留在這裡吧,傷者先生。
客廳內,西蒙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等著在廚房將牛奶加熱的姊姊。
「西蒙,那位先生好一點了嗎?」坐在西蒙對面的藍眸少女問,燭火的照耀將不似常人的淡綠色長髮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澤。
少女有張清秀的白晰臉蛋,一雙淺藍色的眼瞳宛如泉水般清澈,淡綠的髮絲帶著一種飄逸的美感,身上的白袍繡了一隻銀色的飛鳥標誌。那是他們的妖精朋友——琉蜚雅,「非人帝國」伊迪琳斯卡的皇家傭兵團「空羽」的其中一位藥師。
「嗯。姊姊說他早上醒過來一次,不過應該是太累的關係,傷者先生又睡著了。」
「這樣啊。」琉蜚雅點點頭,「等會他醒了我在幫他檢查看看,他的傷蠻重的,可不能輕忽。」
西蒙乖巧的笑道:「謝謝琉蜚雅姊姊。」
「不客氣。」琉蜚雅淺笑,她的舉手投足比一般的妖精穩重許多,給人一種安心的溫柔感覺。或許那是身為醫者必備的氣質吧,畢竟醫生可以說是身體的修復者,要是他們表現出隨便的態度或慌張的模樣,患者也會開始緊張,對於治療會造成天大的妨礙。
「牛奶來囉!」愉快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蜜琪端著放了四個馬克杯的拖盤走來。
「又是麥芽牛奶?」琉蜚雅無意間瞥見蜜琪杯中的液體,笑了,「妳還真是離不開它呢。」
從以前到現在,她的這位人類朋友最愛的飲品就是麥芽牛奶。小女孩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對了,那位傷者先生睡飽了嗎?」琉蜚雅問,輕啜了一口熱牛奶,「差不多該檢查了哪。」
「應該好了吧?」蜜琪不確定地說。「我去看看好了。」她放下杯子,往房間的方向過去。
推開門,蜜琪意外的看著已經站在門口的男子。
「你已經醒啦!」
「都睡了整個晚上加一個下午,再睡就太誇張了。」克勞斯淡淡一笑,金黃的眼眸裡卻沒有太多情緒,讓他的笑容乍看之下雖沒什麼不對,卻也沒多少誠意在裡頭。
蜜琪知道那並不是冷酷或無禮的表現,而是一種偽裝,將受傷的心靈隱藏起來不被人發現的方式。
沒有多問,蜜琪清楚除非對方願意敞開心扉,否則隨意探究只會變成一種隱私上的侵犯。她微微一笑,「我的其中一個『高手』朋友來囉!該幫你檢查身體了!」
在牛排風波過去以後,蜜琪告訴克勞斯,她的朋友中有許多高手,可以幫忙處理他的傷,他可以安心待下來。儘管他不了解那些「高手」的底細,但由蜜琪的神態可以看出來,她對他們非常信任。
英挺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起,克勞斯微微彎身湊近蜜琪耳邊,壓低聲音詢問:「無意冒犯,但妳的朋友口風夠緊嗎?」
尚未確認他已死以前,艾撒特是不會放鬆戒備的,若是他在這裡的消息洩漏出去……克勞斯不敢想像艾撒特會如何對付蜜琪一家。
「當然。琉蜚雅說了會守密,那就一定會做到。」蜜琪肯定地回答,神態中充滿誠摯與信賴。
克勞斯像是被刺痛般迅速地移開視線,她對朋友毫不保留的相信,就像他從前與摯友們的情誼一樣,深刻到甚至能將生命交付對方。
但也提醒了他那份情誼的破碎。
「那就好。」眼簾低垂,彷彿試圖掩蓋蔓延在金黃眼眸中的恨意。「請她不要在外提起任何關於我的事,會惹來麻煩。妳和妳弟弟也一樣,好嗎?」
他不能把他們捲入和艾撒特之間的仇恨裡,等傷好了,他就會離開。
「嗯,我明白。」蜜琪點點頭,往前一步,仰起臉,讓那雙儘管悲傷卻仍舊堅毅的金眸直接對上她祖母綠般典雅的杏眸。「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面上浮現不解,克勞斯雖然不是很懂蜜琪想做什麼,但仍頷首同意。
「當你要走的時候,請先與我們道別。」
金黃瞳眸睜大,俊朗的臉龐難掩錯愕。她知道?
見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蜜琪不禁莞爾一笑,「別這麼驚訝,我是有點呆呆的,可我不是傻瓜。雖然你什麼也沒說,但我看得出你有麻煩,而且你不想連累我們。對於你的決定,我們都會給予尊重,所以請你不要無聲無息的消失,我們不會自以為是的干預你的。」她柔和而真摯的說,美麗的雙眸中有著體貼和諒解。
被蜜琪弄得啞口無言,失語般沉默了一會兒,克勞斯苦笑,「被看穿了啊……」
「當然,小蜜在某些時候可是敏銳到驚人的地步呢!」不知何時靠在一旁觀望兩人的琉蜚雅笑道,看著他們一臉的驚嚇,淺藍明眸流露出明顯的揶揄。「不是要檢查嗎?怎麼聊得這麼開心?全世界都被拋在腦後了喔。」
「閃閃發光。」西蒙捂著眼偷笑。
「才沒有發光!你們在想什麼啊?」蜜琪哀嘆。琉蜚雅再怎麼沉穩,終究還是妖精。惡作劇是各部族妖精的共有天性。聽說他們當中最年長的長老還搞出在東方龍族前王的婚禮上獻唱一首關於情侶分手的歌這樣的「壯舉」。
連長老都這樣了,族民又會正經到哪去呢?
「抱歉耽誤了妳的時間,我們不是有意的。」很快便恢復鎮定的克勞斯不卑不亢地致歉。「還有,小弟弟,我們沒有發光。」注視著竊笑的那個金髮男孩,唇角微勾,那雙美得令人屏息的金黃眼眸裡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見卻真實的笑意。
儘管當中摻雜著一些難以察覺的悲涼。
「好吧,沒發光就沒發光。來檢查吧!」畢竟是朋友,琉蜚雅一下就放過了他們倆,打消了大喊「閃光攻擊!大家快跑!」的念頭。她拉來一個椅子,打開藥箱,拍了拍椅子。「請坐。」
克勞斯乖乖的走道琉蜚雅身邊坐下,一一回答她的問題,讓她察看身上的傷口。
幾分鐘後,琉蜚雅的臉色染上小小的凝重。
蜜琪忐忑不安地看著那張清秀的臉蛋越來越嚴肅,手心微微冒汗。西蒙發現姊姊的緊張,當下突然冒出一種看到新手老公等待醫生宣判老婆懷孕的荒唐感覺。
視線不著痕跡地移到克勞斯身上,再移回自家二姊那兒。
改天來問問莎夏姊姊如何分辨誰會成為自己姊夫的方法好了。
「怎麼樣?」蜜琪小心翼翼的問,彷彿這樣做狀況就會樂觀一點似的。
琉蜚雅藍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克勞斯。「妲羅花的毒,給你下毒的人夠謹慎。」
妲羅花,一種長在潮濕地區的有毒植物,它的毒液在服下的初期只會偶爾身體無力,之後會沉寂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作用產生,讓人以為只是普通的麻藥。然而一段時間過後毒性便會完全蔓延開來,到時後想清除就難了,幾乎只有死路一條。
克勞斯沒有說話,艾撒特的狠他清楚,只是從沒想過會對著自己。
「幸好你才剛中毒不久,要解毒容易多了。我得先回家拿藥材,明天開始治療,行嗎?」琉蜚雅向他確認。
「麻煩了。」情緒再度盪入低谷,克勞斯的聲音也跟著低沉幾分,他站起來走向門口,「我去看看我的馬。」說完,沒有給人回話的機會便快步離去。
他需要……獨處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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