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天空樂園

陽光普照的午後，費拉德商會名下的一座宅邸內，各個工作人員們忙得人仰馬翻，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程度相異的疲憊，全都為了相同的原因——近來的海妖風波。

「到底是怎麼搞的？船員接二連三的失蹤，外面都在傳是海妖造成的，家屬要求我們負責、合夥人又急著和我們撇清關係，而所有人都認為是我們得罪了那群怪物！」費拉德家族的旁支、賽迪的負責人契普尼大發雷霆，拳頭用力砸在桌上，「該死！根本連是不是真的海妖都不知道，那種莫名其妙的謠言究竟是誰散播的！分明就是空穴來風！」

這幾日的失蹤人數不斷增加，而且失蹤的人都是在船上工作的員工。如果可以的話，契普尼也很想搞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問題是：要命！他根本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商會的生意再這樣一落千丈下去，他們全部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好了好了，別發脾氣了，契普尼。就算你氣到炸開來，問題也不會因此消失啊。」一名年輕男子推開房門，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金棕色的髮絲在夕陽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艾倫少爺。」契普尼趕緊起身，態度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艾倫 ‧ 費拉德，本家的二少爺。為人友善又很有生意頭腦，和陰陽怪氣外加老愛諷刺人的哥哥克雷爾完全不同，是個爽朗的陽光青年。雖然他總是謙遜的聲稱自己的才能完全比不上兄長，眾人仍認為將來繼承商會的百分之百會是備受青睞的艾倫，而非不討喜的長子。

艾倫擺擺手要他不必拘禮，契普尼這才坐回位子上。

「目前下落不明的就只有賽迪的船員，還是其他地區的船員也失蹤了？」艾倫一面詢問，一面拿起桌上的文件查看。

「只有賽迪的船員出事，其他地區都沒有這樣的問題。」契普尼沮喪地回答，難掩焦躁的揉了揉額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回失蹤的船員、洗清惹怒海妖的嫌疑，可是在半點線索都沒有的情況下，兩件都無法順利進行。

「這樣啊……」橄欖綠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艾倫的手指不自覺地在桌上輕輕敲擊著。

說實話，他不相信惹火海妖那一套。除了一些愛鬧事的惡霸，海妖沒事不會靠近人類聚集的場所，商會的船員們得罪他們的機率微乎其微，更何況只要想要，力量夠強的海妖甚至能夠誘惑船上所有人的心智，令他們在無意識的狀下將船隻開向礁石，藉此殺死整船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行動相當隱密，當人們發現那不是意外事故的時候往往已經過了好幾十年，要追究也來不及了。

所以……有沒有可能，那個所謂的海妖，其實是假貨？

艾倫皺起眉頭，表情轉為嚴肅。他承認這個猜測的可能性不會太高，但是商場如戰場，為了抹黑競爭對象而使用下流手段的卑鄙小人也不是不存在，說不定為了搞垮他們，敵對的商會真的不擇手段到連智商都失去了。

如果假設成立，那麼幕後黑手的打算應該是這樣：把罪名推到一般人不敢正面衝突的海妖身上，使人們把怒氣轉移到費拉德商會，接著費拉德商會便會因為找不到真兇而忙得焦頭爛額，最後演變成犧牲者一再出現→群眾認為費拉德商會使海妖發怒，要求商會負責→商會無法處理，這樣的循環不斷重複，導致他們為避免損失及傷害擴大而放棄賽迪的生意。

那麼做的確會迅速解除危機，前提是失蹤事件沒有跟著移動至其他區域。

問題是對方忽略了一個點——假冒非人的危險性。

與上古時代少有往來的作法不同，現今的非人是互相保護、扶持彼此的共生關係，同時他們在與人類的接觸方面嚴格地約束自身，海中帝國琵雅璐緹自然也不例外。要是他們發現有人打著他們的名號亂來……艾倫不敢想像那些人會有什麼下場，反正不會太好看就是了。

「但這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能證明。」艾倫搖了搖頭，苦惱地嘆氣。

他可不想在腦中構築員工們挖土放進餐盤、接著一口一口吃下去的畫面，更不希望那個畫面成真，這會對心靈造成嚴重傷害。

啊！還有身體。

「我們的員工還沒有悽慘到離開我們就只能吃土的地步，把你失禮的妄想收起來。」冷冰冰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艾倫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大哥！」

一名年輕的黑髮男子雙手抱胸站在艾倫身後，灰藍色雙眸嘲諷地看著被嚇到炸毛的弟弟，用挑得老高的眉頭和微微上揚的嘴角告訴他，對於讓自家兄弟受到驚嚇這件事，自己是多麼的不愧疚。

「克、克、克雷爾少爺！」比艾倫還晚幾秒反應過來的契普尼緊張得音都破了。克雷爾皺眉，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弄得契普尼更加慌張。

「大哥你別欺負人。」艾倫苦笑，示意契普尼先出去，要不然再這樣下去他們什麼也談不了。

契普尼連忙往外走去，他可不想留下來傻站在一旁，用行動展現自己聽不懂大少爺話裡的意思，然後被大少爺用「沒有事做為什麼還待在這裡？這麼熱衷於當空氣嗎？」的眼神盯著。

克雷爾目送契普尼離開，臉上的冷淡不變。他所站的位子剛好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額前垂落的黑髮配上那雙鋒利的眼眸，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陰暗感覺。不知是否是錯覺，艾倫覺得此時站在陰影中的哥哥似乎……心情不佳？

雖然在外人眼中，哥哥幾乎隨時都心情不佳就是了。

思考可能造成兄長不悅的種種原因，艾倫想到最可能的理由——「是凱西又闖禍了嗎？」

提到頑皮的小弟，艾倫不禁頭痛了起來，他這弟弟和大哥不對盤，找到機會就想挑釁。雖然大哥大多數時間都不怎麼理會他，但也有幾次被弄得不耐煩，兩人直接吵起來過。

克雷爾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盯著一旁的書架。

「他年紀還小，就別逼得太緊……」

「二十歲，不小了。」克雷爾毫不客氣的打斷艾倫的勸說，灰藍眸子閃過一絲怒氣，「一直說總有一天要超越我們、繼承家主的位子，你看看他至今做的努力有多少？現在發生這種事，他居然還跑去找情人玩！」

「也許他是藉此找機會調查……」艾倫弱弱地辯護了一句，又馬上住了口，畢竟這理由連他自己都不信。

弟弟的個性他清楚，或許是因為奶奶比較寵身為幼孫的凱西，導致他行事較為衝動、不經思考，甚至做錯事了還不自知。任性、自我中心……這些特質使他容易和人起衝突，雖然長大後比較收斂了，可是仍然時不時會鬧出一些小糾紛，讓父母很是頭疼。

「看緊他，別再讓他到處亂跑，我不想聽到他的死訊，更沒有參加弟弟喪禮的意願。」克雷爾懶得繼續討論下去，推開門往外走去。

艾倫看著兄長的背影，知道自家大哥不坦率的毛病又犯了。

「明明就很擔心不是嗎……」青年不禁失笑，邁開步伐追了出去。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了走道，金棕色的髮絲在光輝下閃著溫暖的色澤，如此明亮。

當黑夜降臨時，海水包圍的世界是冰冷的。

露莎卡在她與米莉安歇息的岩洞附近一圈又一圈的游著，身旁偶爾游過幾條銀色的魚兒。她的衣衫上用繩子繫著兩顆小巧的白色瑩石，瑩石的光芒照亮了周圍，在那宛如月輝般純淨的光線下，少女連日冷淡的臉龐似乎也柔和許多。

雖然她喜歡、也擅長游泳，可是用尾巴游動，並且不用擔心溺死這件事，她還沒有很習慣。

米莉安在遠處的一旁看著，儘管海妖少女謙稱自己還未適應以這這個姿態在水下移動，但那靈巧的身姿在幽藍的海水中彷彿於空中遨翔的燕，尾鰭優美的擺動、旋轉……每個動作都真切地證明——她屬於大海。

露莎卡注意到米莉安的目光，一轉身便往人魚女子的方向游去。

「米莉安小姐。」她唇角微勾，金黃的眼瞳在一片幽暗中異樣的明亮。

米莉安笑盈盈地點了點頭，藍寶石一樣的眸裡有著毫不掩飾的讚許，「還不錯，我想以妳的程度，應該不必特地做游水的訓練，這樣在回歸海妖一族時會方便許多，如果你想的話。」

就她自己的私心而言，比起回到原本的居住地，露莎卡還是前往琵雅璐緹更好。畢竟露莎卡已經覺醒了，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日後她的習性必然也會變得和海妖一樣，如此一來，人類的生活將不再適合她。

聞言，露莎卡微微瞠大了雙目，露出遲疑的表情，接著低下了頭。

「還沒有想好？」

聽見白髮人魚的柔聲詢問，露莎卡低垂眼簾下的金眸流露出一絲苦澀。

她不是自願成為海妖，也不知道自己的海妖血統從何而來，情況對她來說仍是混亂的。而且說實話，因為差點溺斃的緣故，她待在水裡的時候還是有些膽怯，所以她並沒有非常喜歡自己現在的處境，可如果不是覺醒，她現在已是躺在汪洋深淵的一具腐爛屍骸了。

當了十七年的人類，現在變成了另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種族，還要進入陌生的水中之國……雖然有米莉安陪著，她仍然會感到不安。

況且，她現在還有要做的事情。

讀懂了少女沉默中的意涵，米莉安明白在處理完「那件事」以前，露莎卡大概不打算把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

「我知道了。」米莉安嘆息，隨即溫柔地笑道：「先不討論這個，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岸逛一逛？」

「好啊。」露莎卡回以微笑，游了這麼久也有些膩了，上去散散心也不錯。

看著少女神態自然的樣子，米莉安不禁回想起這名剛覺醒不久的海妖混血初次聽見自己邀請她上到陸地時的反應……

「欸？」露莎卡訝異地抬起頭，神情難得地呆滯了一瞬，「上岸？」

泡在水裡會影響聽力嗎？還是她的耳朵在海妖血統覺醒後已經失去功用了？

「是的，上岸。」眼前的年輕海妖傻楞楞的模樣使得米莉安忍俊不住，「妳沒聽錯。」

「可、可是，我們這個樣子要如何……我是說，我們不可能用尾鰭走路啊！」

露莎卡無法接受自己用那種姿態行動，光是想到自己像被漁夫撈上來的魚一樣在岸上跳來跳去，她就有種尊嚴碎一地的感覺。

米莉安安撫地扶住露莎卡的肩膀，耐心的解釋：「我們當然不會用尾鰭行走，海妖和人魚都有化為人形的能力，我們可以用腳走，不用擔心。」

「化為人形？」露莎卡不知道深海之族有化人的能力，她還以為他們終年待在水底。畢竟書中描寫的人魚或海妖常常是為了陸上的愛人而與魔女、法師做交易，最後卻落得淒涼下場的癡情角色，而他們付出重大代價的原因便是因為沒有能夠行走的雙腳。

「基本上，擁有強大魔力的種族都具有換形的能力，像是獸族和龍族就是一個例子。」米莉安想到自己還未向少女說明非人種族的相關知識，連忙開始遲來的解說。「獸族的朋友不同於普通的動物，可以在人形及獸形間變換，那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力量。而我們雖是受到水——也就是蓮恩帕祝福的種族，生活在水中世界。但某種層面上也被歸類在獸族的行列，理所當然的能夠變化。」

蓮恩帕，露莎卡知道這個名字，那是神的初始創造、水的名字，也是給予海妖、人魚和一切水中生命祝福的存在。不過白髮人魚所說的其他訊息就不在海妖少女的已知範圍內了。

也難怪露莎卡不曉得，不管是空域的亞希洛得、中央大陸的伊迪琳斯卡帝國或是海中帝國琵雅璐緹都沒有把種族資訊廣傳的意思，一方面是不想給獵捕者瞭解自己的機會，另一方面是覺得人類只要知道自己不會吃了他們就行，所以沒有特地上生物課的必要。

露莎卡靜靜地聽著米莉安講解換形的方法，心中隱約有了一絲期待。

她想回去，想回到陸地之上。她渴望用雙腳感覺大地，感受陽光的溫度、海風的吹拂……

並不是不喜歡海洋了，儘管在蛻變的一開始，她其實畏懼於下水，不過她終究克服了。但那並不代表她能夠一直留在水裡。

她想念大地、她的家，還有……她失去的幸福。

「所以，要和我一起去嗎？」米莉安又問了一次，藍夜似的眸直直望著面前的年輕海妖。

「好。」露莎卡重重地點頭，眼眶似乎有些發紅，「我想去。」

米莉安還記得露莎卡在成為海妖後第一次回到陸上時的表情，她不知道少女心中的恨何時會散去，但至少現在，少女仍未被仇恨扭曲。

「那我們出發吧！」不再讓思慮煩擾自己，米莉安轉身往上游去，露莎卡一擺尾，緊緊跟上。

她們從漆黑的海底逐漸向上，冰涼的海水透著銀色月輝，柔和而清澈。人魚女子的白髮在那光芒之下如同霜雪，淡藍的鱗片映出光澤，對比身旁一頭黑藍髮絲、有著深藍魚尾，彷彿深夜般令人畏懼的海妖少女，她就宛若光明一樣使人樂於親近。

在偏僻的沙灘附近，米莉安與露莎卡破水而出，在岩石的遮擋下迅速將自己打理一遍、換上事先準備好的衣物。米莉安將偽裝髮色用的魔法道具拿出來，那是一個鑲著琥珀色水晶、造型典雅的髮飾。

「白髮在人群中太顯眼，雖然不打算在人多的地方久待，不過以防萬一……」米莉安一邊說著，一邊將整理過的柔順白絲挽成一個優美的髮髻，並戴上髮飾。

浪花泡沫般的雪白長髮瞬間染上如樹木一樣有著沉穩感覺的淡棕色，配上雕刻著花葉紋路的髮飾，讓米莉安呈現出另一種美麗。

「而妳，需要改變一下瞳色。」

米莉安拿出一個銀製的、點綴了翡翠的耳環，動作輕柔地為露莎卡戴上。

金黃似野獸的眼瞳轉為森林的翠綠。

「大功告成！」米莉安俏皮的吐了吐舌，「除非是魔法師，否則人類中應該沒有誰認得出來。」

露莎卡也不禁笑了出來，誰能想到呢？那些書中描寫的神祕非人居然就在離人類如此之近的地方。

她們挪動步伐，往海岸上方走去。